她的身體像是被水包裹了起來,聽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看什麼都是影影幢幢。
她看到羅戟想要向她沖過來,但是被楊骎迅速地攔在了他們中間。
然後羅戟就被人群簇擁着,推拉搡拽着拖遠,越來越遠。
賀喜聲、道喜聲呼啦啦地湧到羅戟那邊去,她看不到他了。
她永遠地失去他了。
可她什麼都不能做,她但凡沖動有一絲反抗的舉動,叫人察覺出她和羅戟的關系來,那就是天塌地陷的結果。
顧青杳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笑了。
她笑着說恭喜恭喜,對每個在她眼前晃過的人說恭喜恭喜。
她不能不笑,不笑就是有問題。
楊骎的笑容倒像是發自真心的,他拉着顧青杳向羅家上下道賀。
“羅郎君,我沒說錯吧,從今往後,咱們都是親戚了,你得管我叫舅舅了。”
然後他看了看顧青杳,非常真誠自然地說道:“我與杳娘的好事也将近,大約和你們也就是前後腳的事,多好啊,咱們是一家人了。”
顧青杳沒有看羅戟,她沒法看,她不敢看,她不能看,她一看就要掉眼淚,一看就要露餡,一看他和她就都得萬劫不複。
但她又确實得有個地方看。
她看着楊骎。
籠統地看,仔細地看,一眼一眼地看,想看到他的骨子裡去。
看不懂,看不懂啊,這個人。
這就是他的報複,顧青杳心想,他還是比我狠。
狠得多了。
顧青杳又笑了一下,是單純的自嘲,嘲笑自己就在不久以前她還覺得楊骎人品好、心眼好、還心軟。
她無聲地笑。
他多狠啊,讓自己眼睜睜地看着希望破碎。
他得有多恨呐!
上了馬車,顧青杳發現自己的眼淚才開始成群結隊地往下掉,她突然跪在了他的腳邊,雙手搭上了他的膝蓋,揚起一雙盈盈淚眼。
她知道自己這招是很好用的。
“子騰,我求求你,”顧青杳用前所未有的卑微語氣開口,“你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你讓我和他……就一個月,子騰,我求求你,你一定可以辦到的,是不是?”
楊骎看着那一雙盈盈淚眼,無動于衷。
顧青杳并不放棄:“半個月……十天,就十天,行不行?子騰,這是我最後的願望,你成全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
“我們會躲起來,躲到深山裡去,等到十天一過,我就讓他回來,他還去做他的驸馬,我永永遠遠都不會再見他了,行不行?”
楊骎面無表情地看着顧青杳,越看越陌生,沒想到還有這個樣式的顧青杳。
“七天!”她伸出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彎曲緊靠,然後她又自己搖搖頭,“五天行不行?三天?兩天?”
她眼裡的光滅了,整個人寂靜下來,知道楊骎是不會答應她任何請求了。
“顧青杳,你現在知道我的感受了?”
楊骎微微俯下身子,貼近顧青杳的耳邊:“你在我的心上捅刀子,我現在原樣一刀一刀給你捅回去,我疼死你!”
顧青杳此刻,确實是要疼死了。
她的心上沒有紮着刀子,但是一下一下一絞一絞地疼,讓她連氣都不敢喘。
“什麼時候的事?”顧青杳咬牙切齒,“他和公主是什麼時候的事?”
楊骎皮笑肉不笑地攙了她一把,把她安頓在坐凳上。
“什麼時候?好問題,可惜我也不知道,顧青杳,你我離開長安都太久了。”
“我隻是在帝後面前為他的人品做了擔保,對于驸馬的人選來說,有才學、人品就足夠了,最重要的是有公主本人的青睐。”
楊骎擡起手捏着顧青杳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自己,咬牙切齒地說:“顧青杳,你憑什麼覺得這麼好的少年郎就是你的?”
好的東西、好的人從來都是稀有的,她顧青杳喜歡的,别人當然也會喜歡。
不僅喜歡,還伸手搶呢。
還真搶走了。
搶不走心,搶走了人,結果是一樣的。
可惜她搶不回來,她沒有争搶的資格。
“我們頭頂有一片天,”楊骎說得格外輕松又格外認真,“你敢和天作對?”
她不敢,她不能。
皇權大過天。
心痛來得更加劇烈,讓顧青杳終于忍不住抓住胸前的衣衫彎下了腰悶哼一聲。
“毒發作了?”
楊骎很淡定,探手去摸那裝紅色藥丸的鋁盒,他熟悉她的每個習慣,一下就找到了。
“現在吃幾粒?”
他驚訝于自己語氣裡的冷漠,可是他又覺得這是顧青杳應得的報應,他也這樣心痛過,她痛一痛怎麼了!
就該讓她痛一痛!
打開盒蓋,楊骎眼皮跳了一下,裡面的藥丸隻剩十幾粒,他用手指拈出五粒,他記得這是她之前的藥量,将藥丸托在掌心,他去扶顧青杳想喂她服下。
顧青杳一手揪着心口前的衣裳,另一隻手從楊骎手裡奪過了那鋁制的藥盒,反手一抛,藥盒便從車窗中飛了出去,一條優美的弧線,落入了馬車剛剛駛過的護城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