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杳杳,你已經為這件事做得足夠多了,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楊骎微笑着,委婉地拒絕了。
自他們從關外回來的兩年時間裡,楊骎一共破解了六封密文,已經解了密的信息也就沒什麼好隐藏,顧青杳夜裡時常拿來翻一翻。
這六封分為兩組,每組共用一套加密的碼文,解密出來的是六篇列傳,魏強用他自己的筆記錄下來一部屬于他的私家野史,每一篇列傳裡都有名有姓、有證有據地羅列了徐相黨羽貪墨枉法的細節。
有些恐怕是徐相本人都不知道的,魏強也不知道是怎麼掌握的。
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魏強把楊骎托舉到了楊相的位置上。
冥冥之中,這是否也能算作是某種知己的存在?
顧青杳困得有點睜不開眼,她站起身來,把手裡那幾封已經不再是秘密的密文收進書案上的匣子裡。
“我要去睡了,”她面朝着楊骎的方向,“你要一起來嗎?”
楊骎從思索中抽出注意力來,看着她微笑了:“我還得晚一些。”
顧青杳點點頭:“那要我等你嗎?”
這簡直不啻為某種他曾夢寐以求的邀約,哪怕如今已經習以為常了,楊骎有時仍不免恍惚,以為自己是身在夢中。
“今天晚上先放過你。”
顧青杳正欲出門,又被楊骎給叫住了,她拿腔作調地一皺眉毛:“我腿還沒邁出門去,你就反悔了呀?不帶這樣的!”
“杳杳,”楊骎沒有順着她的玩笑話發散,而是和顔悅色中包裹着鄭重,“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可能每天都會回來得很晚,也有可能整宿整宿地不回來。”
“要出遠門?”
“不出。”
“那我讓廚房每天給你預備宵夜?”
“不用。”
顧青杳想了想,好像确乎也沒有她還能做的事了,于是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回,她還沒轉身,又被楊骎給叫住了。
“杳杳,我——”
楊骎欲言又止,想要說什麼,終究又沒有說。
顧青杳走後,楊骎在書齋裡長久地天人交戰。
魏強留下的密文還剩四封,但是他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沒有任何的進展和突破。
他剛才幾乎忍不住要問她有關于魏強的事,終究懸崖勒馬沒有開口。
楊骎現在終于有十成十的把握确定羅戟已經早已不成為他和顧青杳之間的阻礙,但是死人的魂靈卻不知何時籠罩在他們平靜而幸福的生活裡。
他始終拿不準顧青杳對魏強是個什麼态度。不錯,她是親手終結魏強性命的人,可單憑這一點又不足以認定她對魏強的情感,畢竟她也親手殺過自己,唯一不同的是魏強死了而他還活着。
如果魏強沒死的話,顧青杳會不會以阿遙的身份跟着他漂洋過海過上如他們現在這般平和恬靜的生活呢?
骙郎也曾說過在遼東的時候,他和阿遙“過得挺好”。
盡管缺乏細節的佐證,但楊骎認定顧青杳似乎是那種隻要她想,就能把生活過下去,并且過得好起來的類型。
換言之,隻要她想好好活着,她就會好好活着,就能活得好好的,不拘身邊的人是誰。
楊骎想或許他隻是在特定的時間和情境下被顧青杳接受了,結為共同生活下去的伴侶,而這個位置原本并不屬于他,在所有的候選人裡邊他隻有把握比骙郎排名靠前些。
那麼,魏強呢?
他覺得荒謬,竟把死人當做勁敵。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曾在遼東漫長的冬天結下某種不為第三人所知的秘密?
或許魏強的死期、死法都是早已被他們反複設計過并最終達成了共識的。
否則,要怎麼解釋偏偏是她發現了魏強身上遇熱顯影的紋身,又偏偏是她在高句麗一個最普通不過的清晨,認出了那座藏着密文的白頭山。
又或者,他們所遭遇的那場海難也是出于她的精心布局?
他頻繁地感到惶惑,因為他擔心顧青杳對魏強而言或許是知己般的人物。
是以他不敢開口求證,甚至不讓顧青杳觸碰跟密文有關的任何事情。
他怕了,怕生死都隔不開知己的惺惺相惜。
楊骎強迫自己終止猜測的思緒,因為他找不到能夠支撐自己這揣度的有力證據,也找不到顧青杳這樣做的動機。
回到内室的時候已是深夜,顧青杳躺在卧榻正中央,面朝裡,雙腿騎在棉被上,整幅後背露在外面,楊骎探手一拂可知她凍得手腳冰涼。
他抖開另外一條棉被,兜頭将兩個人蓋嚴實,然後在她身後側卧了,把胸膛貼到她的後背上,手臂松松地繞在了她的腰腹間。
楊骎毫無睡意,盡付胡思亂想。
顧青杳此時一腳蹬開了□□的棉被,翻了個身,鑽進他的胸懷裡來了。
這一瞬間,楊骎覺得自己所有的胡思亂想都是庸人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