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底的時候,蔡仲也能下地走路了,雖說身子還沒有大好,但确實也算是好很多。
他見到蔡元祯把蔡氏紙坊裡裡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也表示很放心。
快到除夕的時候,蔡仲把蔡氏所有人都叫到了祠堂裡,随後拿出一個匣子,然後當着大家的面打開了那個匣子。
大抵是身子還是有些虛,蔡仲開鎖的時候手還是有些抖。
等匣子打開之後,衆人便看到了一大串鑰匙,還有好幾本賬本。
蔡仲輕咳了兩聲,随後在祠堂裡,當着祖宗牌位的面宣布:“從今天開始,蔡氏紙坊的賬房鑰匙便由元祯保管。”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蔡元祯,蔡元祯則是愣在了原地,過了半晌才指着自己問:“我嗎?”
蔡仲點了點頭說:“沒錯,就是給你的。”
在場的人都流露出了真切的高興,蔡程說:“元祯,父親既然給你了,那你便接下吧。”
蔡元祯猶豫了一會兒,蹙眉道:“祖父如今身體康健,這些東西給我做什麼?祖父您自己保管不就好了!”
夜裡寒冷,蔡仲拉了拉衣襟,用沙啞的嗓音說:“我已經這把歲數了,今朝脫了鞋和襪,未知明日穿不穿,早點把東西交給一個令我安心的人,我也好每日睡得安穩些。”
“元祯,難道你沒有信心接下紙坊嗎?”
蔡仲這番話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他就是生怕自己突然有一天走了,所以想要讓蔡元祯當自己的繼承人。
一家家主,百年紙坊的傳承人,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蔡元祯看着蔡程,他對着自己點點頭。
望向蔡明,他也點了點頭。
經曆過風風雨雨,衆人都知道在座誰才是最适合擔起一家主位的人。
蔡元祯下定了決心,随後堅定跪下,對着蔡仲行了叩拜禮,朗聲道:“蔡氏三房之女元祯,願承接蔡氏志願。”
蔡仲略顯蒼白憔悴的臉上終于流露出笑容。
而他的身後,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祖宗牌位,不斷燃燒的香煙和燭火明明滅滅、生生不息……
而後,蔡仲又單獨将蔡元祯叫到了書房裡,給她看了蔡家族譜。
這族譜還挺厚,上面寫了許多人的名字,這些人都是為蔡氏紙業發展做出過貢獻的人。
終于翻到了他們這一代,蔡元祯找到了自己父親的名字,蔡參。
但她卻沒有看見自己的名字,隻在蔡參下面看到有一支,寫着——蔡氏,三子,長女。
見蔡元祯有些好奇,蔡仲便解釋道:“女子的姓名是不被編入族譜的,不過等将來我走了,你承接了蔡紙,族譜的名字上也會為你添上一筆。”
蔡元祯啞然,沒想到這個時代的女子境遇如此艱難,竟然連被寫進族譜的權利都沒有。
也難怪孫秀荷會整日在她耳邊念叨,想着早日為她謀夫家,找出路。
蔡元祯拉着蔡仲的袖子說:“祖父您如今還硬朗着,定然是要長命百歲的。”
蔡仲笑出了皺紋:“你放心,我對我身體可自信着。隻不過遭此一難之後我便覺得世事無常難以預料,所以有些事情還是想要早點告訴你。”
蔡元祯乖巧地點了點頭。
蔡仲沉吟了片刻,随後對蔡元祯說:“還有一事,我想告訴你,是關于你父親。”
一聽到祖父主動聊起自己父親,蔡元祯便立馬聚精會神,認真聽了起來。
蔡仲将從前的事迹緩緩道來,像是在叙述一個很久遠的故事:“你父親從小就很優秀,而且在造紙方面很有天賦,但他為人過于剛正不阿,我們蔡家連續三年獲得貢紙權之後,也難免和宮裡的人打起了交道。”
“當時有個宦官,姓王,介入了貢紙選拔的評審中。當時許多人都去賄賂他,我們蔡氏自然也要随波逐流,可偏偏他想要讓你父親為他單獨造紙,朝廷所要的貢紙,他也必須拿同一份,你父親不願被閹人這般擺布,便婉拒了。”
“而後,我們蔡家縱使回回在貢紙競選中表現出彩,也還是失了貢紙權。蔡家受他人排擠也拿不到什麼好的造紙材料。你的父親便親自跋山涉水去找材料、運材料,最終也因此喪命。”
“他是為了我們蔡紙而死,他的英魂也應該永遠留在我們蔡氏祠堂。”
一番話說完,蔡仲渾濁的眼裡早已泛起淚光。
這是蔡元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祖父流淚。
這樣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斷送在了造紙這條路上。
蔡元祯無比遺憾又惋惜。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了一句:“祖父,您說的那個姓王的宦官,是不是叫王英蓮?”
一提起這個名字,蔡仲的情緒便激動了起來,咬牙說:“沒錯,就是他,如今司正監的掌印太監,王英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