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芸兒歎了一聲，“要是光尋個人，到不必出動我們幾個了。”

那溫家時常在凡間捉些妖物為醴洲城主煉丹，已然擾亂了一方的天地秩序。他們此次，除了尋人，還得去醴洲查探一二。

江藏生懂了。這位江少爺，與他的出身倒是及其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父親妻妾成群，因而兄弟姊妹衆多。

柳芸兒嘴上感慨：“這江少爺也不知是不是被那狐妖迷了心竅，放着好好的公子哥不當，竟跟一隻狐妖私奔……”

心裡卻覺得，那位江少爺，倒當真是位重情重義的人物。

她忽而又想起眼前的江藏生來，兩人具都姓江……

她随兄長遊曆四方，一生也少見如他這般好看的男子，舉止又頗是文雅，不似普通人家養出來的公子。

可她提起那江家的事，江公子的反應倒如同個局外人。她不禁暗忖是自己多想，這世上又哪有那麼巧合的事。

她腦中思忖着，一雙杏眼就不禁一直盯着江藏生瞧。

眼前白衣的俊俏公子，注意到這抹視線，忽而就朝她綻開了一抹笑。

柳芸兒反應過來，自己竟盯着一名男子瞧得出神，臉上一熱，迅速移開了視線。

姜雲斂望見兩人之間的小動作，一雙漆黑的眼睛，眼底的霧浪又有了翻騰的迹象。

……

醴洲偏安一隅，四周山脈衆多，衆人都有意照拂江藏生，一路上走走停停。

行了幾日，路經的人煙愈發稀少，途中就隻能燃起篝火，在這僻靜的山野當中休息了。

孟汀寒從林中獵得些野味回來，柳霁将它們處理了，架在那篝火上炙烤，又撒了些香料上去。誘人的香氣，瞬時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姜雲斂遲遲未歸，柳霁見柳芸兒眼巴巴看着，就先分了一些肉，用樹葉盛着遞給了她，她接過後，卻轉身走到了江藏生旁邊。

江藏生靠坐在樹下，日光穿透林蔭的縫隙落在他的臉上。這些天他不怎麼梳發，那散亂的頭發，就那麼随意地披散在了兩肩。

“江公子，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吧。”

這幾日，兩人又熟悉了一些，柳芸兒就不免對這位風姿卓然的公子，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情。

江藏生有些為難，“這……姜兄還未回來。”

柳芸兒蹲着身子，又往他面前遞了一些，一雙杏眼盈滿笑意，“哎呀，大師兄不會怪罪的。”

江藏生眼見不好推拒，“那就多謝芸兒姑娘了。”

他的聲音清潤動聽，好似玉珠落盤。連喚着“芸兒”這個名字，都顯得缱绻多情。

柳霁笑道：“真是個無情的丫頭，你哥哥我在這忙活了半天，還沒吃上一口呢。”

柳芸兒面上飛紅，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擡眼卻撞見回來了的姜雲斂，目光正幽幽地落在兩人之間。

她慌忙站起身來，又不禁往旁邊退了幾步。

“……大師兄。”

她對姜雲斂本就存了幾分敬畏之情。

這幾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每每她與江藏生靠近一些，姜雲斂周身的氣勢，好似都會冷冽上幾分。

可那雙眼睛裡，又毫無波瀾。

姜雲斂神色如常，“嗯。”

他身上帶了些野果回來，先是分給了柳芸兒幾人，而後才走到江藏生面前遞給他。

江藏生雙手去接，那些野果都是紅色的，上面沾了水珠，飽滿欲滴，一看就是剛清洗過。

“附近有處山澗。”他聽見姜雲斂這麼說。

為了趕路，他這幾日都不曾洗過澡，滿身的風塵，此時聽到這句話，眼神就不免亮了幾分。

姜雲斂垂下眼睛，“先吃些東西，待會兒我帶你們過去。”

江藏生是個金貴的人，因在浮玉山時，跟着銀彎吃了不少粗食，如今對吃的倒也沒從前那般講究了。幾下解決完，就先跟着姜雲斂去了他所說的那處山澗。

灌木叢生的地方，被姜雲斂用劍劈開了一條路。江藏生抱着幹淨的衣服，跟在後面，沒走一會兒，就聽見了潺潺的流水聲。

那山澗清澈見底，上方有暖和的日光傾瀉下來，水裡泡着石子，以及一些半露着的巨石。

江藏生将衣服放在袒露的巨石上，轉頭看見姜雲斂朝樹林裡走，不禁叫住他，“姜兄，一起來洗啊。”

兩人具都是男子，用不着避諱些什麼。

姜雲斂的背影頓了頓，“不用，我剛才已經洗過了。”

江藏生聽他這麼說，也不勸了。他脫掉衣服放在岸邊，獨自下了山澗，水面剛及他的腿彎，他将身體緩緩沉進水裡。

下一瞬，就被那水的溫度冷得打了個哆嗦。

怎麼這麼冷。

江藏生适應了一會兒，又掬起一捧水來洗臉。那披散下來的墨發，因為浸了水，全都濕漉漉地覆在了雪白的脊背上。

他正洗臉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嘩嘩的水聲，就像是有人踏進了水裡。他不禁擦幹眼前的水，想起身回頭看看。

一個冷意刺骨的東西，忽地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耳邊一道陰恻恻的聲音響起：“江藏生，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

江藏生怔怔地睜開眼，隻覺眼下一道凜冽的流光。

而後，他便看到了那架在他脖子上的東西——一把長劍，寒芒湛湛的模樣，呼吸一滞，臉上也不禁卒然失色。

“你……你是誰?”他自認從未招惹過這個聲音的主人。

身後的人露出頭來，他生得玉面薄唇，皮膚蒼白幾近病态，一身金絲銀線繡的紫袍，頭戴紫金冠。

一雙烏黑的眼珠，目光轉落到江藏生的臉上。

“也多虧江公子生了副卓絕的風儀，令人難忘，我才能掘地三尺地把你找出來。”

溫玉濃嘴上這麼誇着，語氣确透着股咬牙切齒的恨意。

他與“江藏生”僅有幾面之緣，對此人唯一的印象，便是這張臉。

他尋了這人數月，如今看見這張臉，那心底翻湧的恨意，就又在蠢蠢欲動。

拜眼前人所賜，他的境界再難精進不說，還要時常忍受蠱毒噬心的折磨。

每每疼痛難忍，他就将這人的名字咬在嘴裡、将這張臉刻在心裡，嚼熟了、刻深了，心中就隻剩下了恨不能一劍了結了他的仇怨。

他這些時日盯着江家的動靜，江老爺向太清峰求助的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隻是他截下江老爺的信，卻并未毀掉，而是将其中的一些信息抹掉，擾亂視聽。卻不想，那群人竟還是先他一步找到了“江藏生”。

當真是神得很。

江藏生看全了這人的模樣，腦中也沒有能對上這張臉的人物來。

他隻當對方認錯了人，他此時又什麼都沒穿地泡在水裡，模樣窘迫，頓時氣急道：“你……我又不認識你，你找我幹什麼……”

劍刃又貼近了一些，殷紅的血滲了出來。

那雙烏黑的眼睛，目光陡然變得銳利，“江少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那胡三娘……或是該說，胡三郎，你也記不得了嗎？”

江藏生因疼痛而被迫仰起頭來，連呼吸都不由慢了幾分。

他哪裡知曉他口中說的什麼“胡三娘”、“胡三郎”的，被這麼莫名一通對待，他頓時就不敢說話了，心中隻覺眼前人怕不是個瘋子。

他面色如紙，睫毛上沾着的水珠，又因為眨眼的動作滑落下來，就如同是一滴掉落的眼淚。

溫玉濃看着他這副模樣，當初那本想一劍了結他的心，不知為何，又突然改了幾分主意。

他扯唇冷笑，幽幽道：“江少爺細皮嫩肉的，不知養出來的靈蠱，會是何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