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樓眼睛突然睜開,淺色的眼瞳乍一露在日光底下,叫裴節想起了去年在上林苑見過的文豹,豹子兇猛,大人不準他靠近,隻讓他摸摸幼崽的頭過把瘾。
陽光照耀下的眼睛空而透明,他瞧着心裡便有幾分喜愛,如同流淌的蜜糖在寶石圓珠中浮動盤旋,黑尾蝶“刷”地振翅劃過。
“你做什麼。”他沒什麼情緒地問,聲音有些冷。
裴節動作一頓,竟是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把手背到了身後去。
“你手裡藏了什麼?”時樓眼睛一眯,起身探去,裴節也跟着向後一仰,下意識想躲開。
時樓并沒有伸手做出攻擊的動作。
這小胖子養得細皮嫩肉的,唇紅齒白,頸上的長命鎖珠光燦爛,又能出入這皇宮裡,多半是他那些矜貴的皇兄皇弟。
哎,每一個他都惹不起。
做壞事被抓包了本有些害怕,但他裴蘭又算是什麼東西,敢這麼質問他!?裴節很快反應過來,眉頭一豎,氣勢洶洶道:“裴蘭!我是你五哥,你怎麼跟我說話呢!”
五哥?
時樓心下了然,頓了頓還是躬身向他行禮,“五皇兄。”
裴節是宸妃之子,定遠将軍府的掌上明珠,皇帝對他們母子二人眷顧非常,恩寵有加。宸妃雖隻是妃位,卻主掌瑤華宮,論精緻華麗,比淑貴妃的靈犀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胖子看着眼前低眉順眼的人,鼻子朝天地冷哼一聲,“我之前倒是不知道,你還有另一副面孔,看來是我們都小瞧了你。”裴節擁趸衆多,而他這個六弟,一向隻跟在甘泉宮那兩位的後頭,且在裴荔那個潑婦面前尤其聽話,裴節看着不舒服很久了。
“裴蘭不敢。”時樓低着頭,不知這小孩要怎麼捉弄他才肯消氣。
今日文珠館有課,看日頭午休也過去了,那裴節應該是逃課出來玩。他被衆星捧月慣了,向來是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要這個就絕不給那個,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落單的裴蘭,驟然起了興趣,隻怕不能善了。
“哼。”裴節還在看他,思索着要怎麼讓他補償自己。站在他的角度,正好看見裴蘭微微顫動的睫毛,不由道:“你睫毛真長,跟父皇賜我的小馬駒一樣。”
時樓一聲不吭,他不會傻到覺得這是一種贊美。
“你跟我下去!我要騎大馬。”裴節卻是面色一喜,用他的小圓手扯着時樓的衣袖,時樓不肯,裴節因為想出好點子高興起來,哪管他肯不肯。五皇子光是貼身的太監宮女就有三五個,春草害怕地站在一邊,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終于從涼亭出來的時樓。
不好意思啊小姐姐,你主子也自身難保。
時樓的餘光隐晦掃過那幾個身形高大、表情整肅的太監,心知自己絕不是對手,無奈地垂下眼,眼中一片清明淡漠。
“裴蘭,你趴下去,我要騎大馬!”裴節見他不動,着急地推搡了一把。
“五皇兄,我是人。”時樓試圖同他講道理。
禦花園的小路鋪滿了精美的鵝卵石,鵝卵石經過水流的沖刷已經變得圓潤,但是一枚枚凸起地平鋪着,鞋底太軟雙腳尚有感覺,遑論背上壓着一個身體壯實的同齡人,在上面爬行。
裴蘭細胳膊細腿的,此舉不亞于上刑。
“我當然知你是人,難不成你還是狗嗎?”裴節不耐煩道,“我聽範賽心說他庶兄背過他,憑什麼我沒有?”
範賽心沖他炫耀,還不肯當馬給他騎,裴節記到現在。而裴蘭是他的弟弟,弟弟都能背他,說明他裴家的這雙兄弟更好,他可以好好跟範賽心炫耀回去了。
範賽心?時樓回憶了一圈,他知道京城範家,是出過武狀元和三位将軍的世族大家,想必這範賽心就是裴節的伴讀了。
隻是奇怪,當今皇帝難道當真寵愛宸妃到了昏頭的地步?向來武将交好是為君大忌,宸妃母家已是戰功赫赫,又将武将世家的嫡子派到裴節身邊來……裴蕭也就罷了,畢竟他外祖劉彧桃李滿天下,門下人才濟濟,非要挑一個未曾私淑劉彧的文人,也不容易。況且劉家三朝忠臣,家風清正。
劉家在朝為官的子弟,是裴英登基一定會撞在朝堂龍柱上以死明志的那一類。
時樓低頭思索,被裴節誤以為是堅持不願,一下子脾氣上來,從後面踹他膝窩使他倒地跪下,喊來自己的仆人按住他,非要騎大馬過過瘾。
“嘶——”
草。
熊孩子。
時樓暗罵。
夏衫輕薄,春草念他大病初愈,給他多穿了一層,可也于事無補。膝蓋骨直直地磕上堅硬凸起的鵝卵石,時樓臉色一白,剛剛酣睡後染上的紅暈迅速褪去,額上因疼痛滲出細密的汗水。他雙手撐地以緻不讓自己趴下,還未穩住身體,腰背上迅速一沉,他差點把中午勉強吃下的一點東西吐出來。
裴節隻比他長幾個月,但身形比他足足大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