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裴節這是第一次騎大馬,他嫌太監不男不女,不肯碰——要騎就要騎好的!他興奮極了,模拟見過的騎手,不斷地拍打身下的坐騎,雙腿一夾,做出了駕馬奔騰的架勢,“哈哈哈哈哈,蘭弟,你快動動!”他心情好,對裴蘭的稱呼也親近了一些,想說說好話,哄自己的小馬往前走。
時樓的膝蓋已經沒一開始那樣疼,似乎已經麻木,隻剩下針刺一般的小而密的刺痛,尚在忍受範圍之内,可背負着裴節,隻咬牙向前移動一小步,嶙峋的膝蓋骨貼着地面蹭過去,像是在已經凝血的傷口上又劃了一刀似的,在已經麻木的舊痛上疊加了一層新的,時樓眼前一陣眩暈,可他若是倒下去,可能會摔傷裴節。
他不能冒這個風險。
隻得又咬着嘴唇忍下痛苦,口中彌漫出鐵鏽味,用顫抖的四肢支撐着腰腹不塌下,汗水不斷彙聚成滴,順着臉頰落到地上,落到地面上又很快變幹,仿佛未曾接住過幾滴出自暴行的苦汗。
“駕!駕!駕!”裴節毫無所察,翹着腿玩得正開心。還是一旁的宮女看時樓狀态不對,溫聲出言提醒,“殿下,我們出來太久,王掌學怕是要生氣啦。”
六皇子再不濟也是皇子,要真有個三長兩短,裴節自然無事,可他們就不一定了。
前陣子六皇子不慎掉進鏡池中,而九公主身邊的侍女被皇後大刀闊斧地重新換了一批,宮人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裴節怕的人不多,父皇算一個,母妃算一個,還有文珠館的先生們。掌學拿戒尺打他,母妃不會護着他,可疼。所以他猶豫半晌,還是從“馬”身上下來了。
他下來的一瞬間,時樓終于支撐不住,雙臂一酸倒在了地上,汗水落入眼眶,眼睛快要睜不開,蒙在散亂的黑發中,奄奄一息。
一直捂着嘴的春草終于哭出聲來。
裴節仿佛終于意識到自己方才騎的馬是自己的皇弟,轉身看他。見宮女撲在時樓跟前,小心翼翼地攙扶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人死了一樣,不由得皺起眉頭,“蘭弟怎麼了?”
春草沒敢回話,時樓沒有力氣,隻是攀着春草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抱緊了最後一塊浮木。裴節見着他的手腕,伶仃細瘦的一條,思索了幾秒,意識到自己方才可能欺負過了頭,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從自己腰上系着的石榴錦囊中取出一粒滾圓的珍珠,叫宮女遞給他。
“咳,就當你陪我玩的報酬,後日我們還在這裡見!”
說罷便帶着人匆匆離去了。
春草接過珍珠,不知該怎麼辦,她低頭看着靠在自己懷裡,臉色慘白的時樓,終究還是恨恨道:“嗚嗚,他們欺人太甚,殿下,殿下你還好嗎?”
她聲音壓得很低,連抱怨都不敢聲張。
時樓休息片刻,緩過神來,借着春草的力氣緩緩站起身。
春草:“殿下,我們要禀告娘娘嗎?不能由着五殿下胡來。”
時樓搖了搖頭,竟是淡淡一笑,“我們先回去。”
他的嘴唇被自己的牙齒咬破了,正泛着淋漓的紅色,臉上是沒有生機的白,幽黑汗濕的亂發貼在側臉,本是再狼狽不堪的樣子,可配上他突兀又冷靜的淺笑,竟一下生出了奇異的豔麗。
春草讷讷應好,擦幹眼淚,小心扶着瘦弱的少年向甘泉宮走去,從不起眼的側門回了偏殿。“早知就不帶您出去了。”她解開時樓的衣裳,看着淤青泛紫的傷處,一臉哀愁。
她喚人去請太醫,時樓叫她将珍珠遞過來。
珍珠尺寸差不多有小拇指甲蓋大小,色澤圓潤,在特定的角度能看到柔和的淺藍色光澤,如同滿月下銀藍色的海水,平靜又安甯。如此寶貴的珍珠,宮中不是每個嫔妃都有資格拿到的,即便是尊貴如裴節,也不可能給得如此随便才對。
拿錯了?
不是沒可能。
裴節方才走得匆忙,他的小石榴袋中裝了不少東西,珍珠混雜在一堆珠寶中,拿錯很正常。
時樓把玩着這粒寶珠,輕輕一笑,一時牽扯到唇上的傷口,也并不在意。已經凝血的傷口又滲出鮮豔的血絲,琥珀色的眼瞳收斂在纖長眼睫後,看不清神色。
他得尋機會去問問那個小胖子。
确定一下。
“今天的事,你不要說出去。”太醫還沒來,時樓叮囑春草,“不論是母後大皇兄還是你的小姐妹,一個都不準說。”
春草點頭應是。
時樓見她有一瞬的不解,便又溫和地解釋了一句,“說出去對五皇兄不好,于我名聲也有損,不如當沒發生過。”
“那……後日……”
“後日再說罷。”時樓看着腿上青紫的淤血,“本來明日要去文珠館的,怕是又要請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