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什麼?”他神神秘秘的,裴節也就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追問。
時樓耳語,裴節的神情逐漸由憂愁轉向驚訝,“這樣可行嗎?”
“哪裡不可行嗎?”時樓眼皮一掀,天真問道。
琥珀色的眼睛空靈通透如寶石,裡面是全然的信任與期盼。
這是他頭一次向裴節提要求,裴節一時啞然,什麼都顧不得了,隻能呆呆地答應了。
“……好。”
“那我們後日便同去永甯宮好不好?”時樓問。
裴節哪裡有拒絕的理由,忙不疊點了點頭,“這事兒你交給我吧。”
他們走後,伴随着樹葉摩挲撲簌簌的聲音,啞兒悄悄從躲藏的地方鑽了出來,望着離去的方向,面具空洞裡黑葡萄似的眼睛似乎受到什麼觸動,緩緩張大了些。
後日。
石桌上還留着一小碟乳酥,枝頭沉甸甸的紫薇花盛極而衰,被風吹下一陣雨,溫柔地落在了桌上。
啞兒看着那碟永甯宮少見的精緻點心,歪了歪頭。
那個人并不粗心大意,為什麼會落下東西呢?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将碟子點心還有落花一股腦地接到了衣擺上兜住,小心翼翼地回了自己簡陋的房間。
朝北背陰,所以哪怕沒有冰鑒,也十分涼爽。
啞兒從床下拖出來一個小木箱子,把點心掰碎了吃掉一半,剩下一半放在自己床頭的白碗裡,而後将擦幹淨的碟子和花瓣都藏進箱子裡,和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物件放在了一起。
他抱着膝蓋坐在地上,望着天窗裡明媚怡人的藍天,掰着指頭算了算,越算眼睛越亮。
後日。
滿打滿算也不到二十四個時辰了。
*
靈犀宮。
宮女侍書接到消息,走進殿中向淑貴妃悄聲禀告了皇上剛下的恩典。
“陛下當真這麼說?”劉懷音勾好最後一筆尾羽,拿沾了溫水的絲帕擦了擦手,過了半晌才出聲。
“奴婢所言字字屬實,皇上已命高公公傳了口谕,養育了年幼皇嗣的永甯宮、金華宮、鐘粹宮、儲秀宮諸嫔妃,此刻應都得知了。”侍書是淑貴妃身邊的四大宮女之一,說起話來條理清楚,不卑不亢,“五皇子稱花宴上與弟妹們相伴未能盡興,心中遺憾,想帶着消暑禮物去各宮探望,皇上心悅,特開内務府庫讓他自行挑選幾件做添頭。”
“宸妃喜歡熱鬧,小五看來是不遑多讓。”劉懷音讓她退下,看向了一旁的裴蕭和阮别棠,“蕭兒你整日悶在屋子裡,也該出去走動走動,若是有意,本宮去跟皇上說。”
靈犀宮裡設了書房,她這兒清淨,兩個孩子無事時便相伴在這兒溫書習字,品茶對弈,消磨夏日漫長時光。
“五弟這是轉了性子了?”裴蕭笑道,“那就聽母妃的,兒子先回去準備幾件禮物,明日與小五同去。”
他腳步輕快地離開了書房,阮别棠一言不發。
劉阮二家早有姻親,阮别棠與淑貴妃是遠房親戚,又是裴蕭伴讀,非要算起來,還當得裴蕭一句表哥,是以能在宮中走動。但再去其他後妃宮殿便不妥了,這事兒與他無幹。
阮别棠擡眼,“娘娘認為這是誰的主意?”
這不像是裴節會做出的事情。
“你懷疑是宸妃?”劉懷音輕笑,“涉及到裴節,宸妃拿到消息怕是比我還快,此刻估計正在瑤華宮教訓他呢。”
劉懷音與羅織非敵非友地相處多年,知道她雖然行事随心所欲,卻從不牽扯到裴節。
“小五自作主張,宸妃對唆使他的人,不會善罷甘休。”淑貴妃将筆墨未幹的畫幅晾起來,“我聽侍書說,他還自請與裴蘭同去呢。”
阮别棠一下收緊了握着書卷的手。
“那是孤本,小心些。”劉懷音提醒道。
阮别棠在她清明聲線中一個激靈,“是。”
他與裴蕭關于六殿下的讨論,淑貴妃原來早已知曉了。
阮别棠還想再說什麼,劉懷音卻是擺擺手,“朔姬身份不同尋常,皇上将他安置在甘泉宮,是對皇後的補償,這不是你們可以探究和撼動的事情。”
“難道就……”
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裴蘭成為裴蒼的一大助力與裴蕭為敵嗎?眼睜睜看着他……
阮别棠眼前又浮現出時樓鮮活恣意的面龐,和他在裴蒼面前如履薄冰的樣子。
“小五可以做的事情,蕭兒不一定能做。”阮别棠也是淑貴妃看着長大的,他的母親是她入宮前的手帕交,關系親密,面對她的獨子,終究不忍說得太重,“你的擔憂,本宮心中有數。
“去吧,本宮還需要你好生替我看着蕭兒,單他一個,本宮不能放心。”
阮别棠呼吸一滞,垂下眼,打散了腦海中那對琥珀的幻影,尚且青澀的聲音已經清正平朗,鄭重地俯身行禮,“是,阮棣遵命。”
阮家出類拔萃、名動京城的麒麟子,名别棠,字棣。
所謂棠棣之華,兄弟友愛,互相扶持。
這是劉阮二家休戚相關的命運。
架上的仙鶴扁舟長卷,在光下顯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