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樓感到一絲詫異。
“……我還以為你會歡喜。”時樓沒料到這倆居然是天生氣場不合的狀态。
明明一個幼稚寂寞,一個聽話黏人。
不應該啊。
“這是永甯宮的奴仆,他叫啞兒。”時樓無奈地側了側身,将想要躲藏的啞兒露出來,“迷路那天,我在這兒遇見他的。”
裴節猶自一臉不平,哼哼唧唧地揣着雙臂,不肯看他。
時樓暗暗翻了個白眼。
半個時辰後。
“诶你真的是啞巴嗎?”時樓回去拿東西,裴節垮着臉,實在是無聊,坐在秋千架上踢了踢啞兒。
啞兒往後退半步避開了他,垂着頭專心地絞弄自己的衣角,粗棉衣服的邊緣全是他自己玩出來的線頭,一縷一縷纏繞在手指上,輕輕地轉。
哪個啞巴能回話呢?
這人可真傻。
“你這面具倒是新奇,裡面長啥樣啊,摘下來給本殿下看看。”裴節用他一貫的口吻命令道。
啞兒動作頓住,手指貼上面具悄然按住,在裴節期待的目光中,緩緩搖了搖頭,同時向後又退了幾步。
裴節眼睛一瞪,啞兒停下了腳步。
然後,轉身就跑。
裴節:……
“給本殿下站住!”裴節氣急敗壞,跳下秋千往前追,誰料啞兒身形雖瘦弱如薄紙,動作卻敏捷如脫兔,逃竄起來飛快,裴節不熟悉這兒的地形,沒一會兒就失了他的蹤迹。
“六殿下,敢問園子裡還有誰?”星兒遙遙聽見了裴節的大喊大叫,卻不敢進去,攔住了拿着點心回來的時樓,冷着臉問道,“五殿下尊貴非常,若是被什麼不長眼的沖撞了,奴婢向娘娘不好交代。”
時樓眨眨眼睛,淺色的雙眼中一片茫然,“是你們放誰進去了嗎?”
“……沒有。”星兒嚴肅地抿了抿唇,仍是狐疑地望着他。
“那可能是什麼小貓小狗吧。”時樓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宮裡也沒有人會這麼惹五皇兄生氣的。”
“宮中怎麼會有貓貓狗狗的?奴婢明日就着人将這附近清理一番吧。”星兒皺了皺眉,“若是哪位娘娘殿中的小寵跑出來,一不小心傷了人,也是不好的。”
時樓面色自然地點了點頭,在星兒審視的目光中向園中走去,“也好,細心點總沒錯處。”
轉身後,眼底寒光乍現。
就這麼一小會兒,怎麼又鬧起來了!
正在園中跳腳的裴節突然打了個冷顫。
他扭頭看到時樓正遙遙走來。
“被星兒發現了。”時樓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神色淡淡。
可裴節就是覺得他似乎生氣了,被啞兒所激怒的心情奇異地平複下來,歪頭小心道,“那要我跟星兒說一聲嗎?”
“有用嗎?”時樓心平氣和道,“再怎麼說星兒也是宸妃娘娘的人,這次是我失了分寸。”
“你失什麼分寸了!”裴節見他面無表情,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一下子有些着急,也不餓了,按下他正在從盒子中端瓷碟的手,就要與他争辯。
“啞兒一介奴仆,是我不分尊卑,與他相識交好。”時樓順着他的力道停下動作,極為順從的模樣,擡眼定定地看了裴節幾秒,竟是淺淺笑了,“我自己胡鬧也就罷了,竟還異想天開,将卑賤之人帶到節哥眼前,最後叫他惹了節哥生氣。”
他罵的分明是啞兒,可裴節瞧着他眼神,總不大舒服。他張了張嘴,隻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芙蕖宴那日,兩人剛剛交好的時候。
昏黃明亮的夕光透過花窗投射進來,纖塵畢現,屋内極靜,裴節聽着他神色平靜地說着一些話,話裡話外都很乖巧。
他當時不明白的。
但晚宴過後,父皇、皇後、大皇子,乃至于自己的母妃,裴節看着他們對待時樓的态度,和對待一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東西沒什麼區别,或愛或恨,卻都不濃烈,仿佛他是個可有可無的附贈品,或是輕易可以撇開的累贅。
——也就什麼都明白了。
裴節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猛地擡頭,不禁有些惶恐不安地看向了時樓,他還在恨他嗎?
“對不起……”
“節哥折煞我了。”時樓眯了眯眼睛,無波無瀾地柔聲道。
“蘭弟莫要自嘲。”裴節難受地憋了半天,福至心靈,終于說出了幾次三番都說不出口的話。而這話在他看來卻有些矯情,怪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我,我不會與你生氣的。”
時樓垂着眼,盯着碟中的奶酥,“節哥快吃吧,不然就化了。”
“哎呀你信我嘛!”裴節現在哪裡還有胃口吃點心,“今時不同往日,那啞奴是你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剛才隻是同他玩呢!”哪知他那麼不禁逗,還……後面的抱怨被他咽下,沒敢說出來,怕火上澆油。
“我隻是好奇他面具下的樣子。”時樓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讓裴節不禁有些頹喪,“你别不理我……”
“節哥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來見啞兒嗎?”時樓歎了口氣,“我因為我相信節哥。”
“你當然可以信我。”裴節忙接道。
“可我之後都見不了啞兒了。”時樓在裴節不解的目光中解釋道,“啞兒的出生是宮中秘辛,不宜大肆宣揚,我也是巧合才得知。而他十分熟悉這塊地方,會的東西也多,十分有意思,我本想着與節哥一起偷偷和他玩的。”
“那怎麼辦啊。”裴節有些傻眼,哭喪着臉道。他萬萬沒想到是自己一時不慎,斷送了時樓的示好。
他已然忘了方才啞兒對他的沖撞,滿腦子都是時樓所說的“一起”和“偷偷”。
“還能怎麼辦呀。”時樓思考片刻,再度開口道,“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