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見裴英露出疲色,裴蕭不再多留,向容昭儀告退請辭。
時樓心底不舍,目光隐晦掃過似是松了一口氣的女人。
容昭儀自始至終都并不歡迎他們的到來。
結合她深居簡出的性子,說成是不喜歡有人打擾也說得通,但時樓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走出裡間,門口正站着一個神情不安的高瘦女子,捏着帕子來回踱步,看見容昭儀後剛要說話,緊随其後的皇子一出現,她便閉上了嘴,恭敬行禮。
時樓神色一凝。
這就是那位傳說中的高姑姑,啞兒的母親。
高姑姑走到容昭儀身後,送幾位皇子離開,稍顯刻薄的三角眼警惕地看着随侍的宮女太監們,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倒比宮中的年老嬷嬷們更嚴厲古闆些的模樣。
容氏本是江南布衣,商賈之家,裴帝南巡時,遇上了十六歲的容氏,一見傾心,無媒而聘。
一個與情郎私相授受的小姐,情之所至、不惜違背禮俗的大膽閨秀,說得難聽些幾乎稱得上放蕩。能讓見多了美人的裴帝也為之動容,該有多靈動美麗,才過了幾年,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宮城裡的女人,或為了愛情,或為了親族,或為了榮耀……不争不搶、孤高潔淨如淑貴妃,不也是牢牢把持着自己的位置,與皇後分庭抗禮嗎。
時樓看了眼繁華不在的永甯宮。
容昭儀剛入宮那會也是十分得寵的,生下孩子後不見加封,反而逐漸沉寂下去。
系統大罵裴長泓薄情寡幸。
“我看這後宮的暗流湧動,全是裴長泓攪弄出來的。”它一一數過,皇後自傲善妒,貴妃淡漠,宸妃将孩子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其餘衆妃噤若寒蟬。
而裴蘭的生母朔姬,早已化成了野外的黃土,連皇陵都入不得。
時樓不否認裴帝是渣男,“但永甯宮的事,不全是他的功勞。”
系統:“确實,容昭儀這明擺着是對裴帝心死了,一點往上爬的想法都沒有。”
更像是,巴不得被裴帝忽略,好安生地在這偏僻角落過自己的小日子。
聽說容氏一開始并不知道裴帝的身份,裴帝結束南巡回宮,路上因故推遲,解決完事情下旨接人入京時,距離與容氏相約再見的日子已晚了兩個月有餘。容氏當時仍是待字閨中的少女,苦熬六七十天,遲遲等不到情人的回信,隻當是自己被抛棄了,絕望之下險些一條白绫吊死在房中。
可想而知,當她接到姗姗來遲的聖旨,得知一去不返的情人竟是當今九五之尊時的悲喜交加。至于回到宮中檢出有孕在身,心情又該多麼複雜,劫後餘生。
大概也因此,容昭儀并不怎麼受秀女出身的其他宮妃們待見。
“容昭儀的父親因女兒入宮而當了個小官,容昭儀本人卻禁不住這樣的大起大落,差點滑胎,是皇帝親自命太醫院使出全部解數,才母女平安,關乎皇室子嗣,甚至于連那位國師都曾為此事出面,容氏曾經的炙手可熱,與現在的門庭清冷,天差地别。”時樓細細思索着從各處搜集來的信息,“容昭儀失寵是我們現在看到的結果,但中間的過程,我們不能僅僅從結果開始反推。”
時樓:“裴帝喜新厭舊是她失寵的條件之一,察覺到他的厭棄而心死,是我們慣常的邏輯,可在這個邏輯鍊條中,容昭儀是銷聲匿迹的,她的選擇隻是裴帝選擇的反射。”
他問系統:“你看過這充滿秘密的永甯宮,真覺得她是那種了無生趣的等死之人嗎?”
一個人的妝容打扮會騙人,但眼神是真的。
那不是一雙枯如槁木的眼睛。
系統:“你是說,她是故意讓裴帝冷遇的?可是……為什麼???”
郎情妾意,天下之主,雖說女兒身體不好,但也無傷大雅。
退一萬步講,哪怕不為自己,為了七公主以後的婚事,為了娘家的仕途,她也沒道理這麼消極,非要避着裴長泓。
“為了避開黨争?”系統說出一個推測,又立馬否決,“裴帝善于制衡,波及不了她。”
天塌了有個子高的人頂着。
況且,在這深宮中以失寵來保持中立,可不一定比投靠哪方勢力,卷入鬥争來的輕松。
時樓搖搖頭,目前他也不知道容昭儀的目的,但有一點他很确定,“她在害怕。”
容昭儀的恐懼不同尋常,甚至壓過了被厭棄後孤苦老去的恐懼。
時樓走過一層一層門檻,天光乍亮,傾瀉而下,竟讓人渾身為之一松。他回頭看了看,隻能看見容昭儀清瘦的脊背,和高姑姑轉身時模糊的冷臉。
“大概要關乎生死之事了。”
他淡淡道。
人的恐懼無非那麼幾樣。
裴節總算離開了沉悶壓抑的宮殿,狠狠舒了一口氣,他看着沒事人一樣的時樓,不禁抱怨:“你要的好事,這都什麼呀。”他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裴蕭,壓低聲音道,“到頭來不還是沒看到啞兒,白白走一遭。”
時樓身體一僵,他一路上太專注想容昭儀的事情,竟真把啞兒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