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二,萬國來朝。
京城門禁特赦放寬,天還未亮就有身着異國服飾的隊伍陸續入京。家家戶戶都提前點上了長生燈,在熹微的明光中如同點點星火,籠罩着煌煌上京。每逢萬壽節,街頭巷尾都要比平時熱鬧得多,來往使團絡繹不絕,商販走卒擺上攤子,趁機賣些時興玩意兒,也都能大賺一筆。
範賽心昨晚興奮得睡不着,一早就等候在宮城西門口了。
第一日祭祀,伴讀身份特殊,可以自行選擇随家去京郊或随皇子公主們參加宮中祀典。範賽心之前跟父親去過一次,一路上管束甚多苦不堪言,今年他與裴節約好了,要陪六皇子一起去找國師。
同樣候在一旁的還有裴蕭的伴讀,阮别棠。範賽心暗自拿眼去瞅阮家的這位公子,果然是芝蘭玉樹,世家風範。
兩人不熟,因而隻是一片靜默無言,範賽心沒打算搭話,倒是阮别棠突然道:“宮中傳聞,範伴讀近來與六皇子相交甚笃,幾乎形影不離,可有此事?”
範賽心着實一愣,待阮别棠一雙清眸望過來,才做出反應疏離笑道:“又是哪些個好事宮人,亂嚼舌頭根竟傳到你耳朵裡來了。”
阮别棠淡淡道:“我聽見不打緊,其他人聽見可就未必了。”
範賽心笑容漸漸隐去,“你這話什麼意思?”
阮别棠說話聲音一向不大,清清淡淡的,恰好隻夠兩人聽見,“前漢惠姬之死尚存于史,五皇子就如此自信能護住他?”
範賽心書讀得不多,但流傳于民間的典故還是知道的,前漢文帝寵愛新入宮的惠姬,招緻後妃閹宦嫉恨,請示太後,趁文帝出征平亂賜罪惠姬。文帝匆匆趕回宮時惠姬已慘死無存。
史稱帝痛心懊喪,悔不當初。
範賽心本以為阮别棠是來奚落諷刺,可又品出了幾分提醒的善意,這個“他”,指的是六皇子嗎……他拿不準意思,待要追問時,宮門已開。阮别棠沒有等他,隻留下一個寒峭孤冷的背影。
範賽心将這話告訴了時樓——他聽不懂的裴節自然也不懂,不如直接傳給時樓,六皇子聰明。
“他當真這麼說?”時樓有些意外。阮别棠的疏遠他看在眼裡,料想是貴妃那邊的意思。沒想到他竟還是沒忍住,通過範賽心傳了話,隻可惜這番好意注定要付諸東流了。
“他什麼意思?是将你比作惠姬?五殿下呢,是文帝?”範賽心咋舌。
不知為什麼,正常的用典落在範賽心嘴裡,意思突然變怪。
“我是甘泉宮的嘛,節哥同我好,宸妃娘娘同我母後可好不了,阮伴讀心善,是叫我小心,别同你們走太近呢。”
他這麼一說,範賽心也憂心起來。作為浸潤在官宦之家長大的孩子,他并不像外表那麼粗心。
“寬心,裴蘭心中有數,皇長兄會護着我。”時樓搖頭淺笑,“這話别讓節哥聽見,不然要鬧。”
“叫人擔心的明明是殿下,殿下卻還在擔心五皇子。”範賽心見他一心為哥哥着想,不禁酸溜溜道,“他一開始還那麼欺負你呢。”
範府長子庶出,範賽心作為唯一的嫡子,見識過家裡這筆算不清的爛賬。他有些羨慕裴節,又覺得裴節過得也不夠順意。
如果能與六皇子做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就好了。
六皇子人長得好看,又聰明,又能打,脾氣還好,哪哪都挑不出錯來,再怎麼對他好都不為過的。
隻可惜偏偏命途多舛,沒人疼。
系統若能聽見範賽心的心聲,估計能把警報拉滿。
完了,這個也被忽悠瘸了。
“你們在說什麼?”裴節一來便尋覓時樓身影,見自己伴讀在和他說小話,頓生不滿。
“在說你怎麼還不來。”時樓以目示意範賽心,然後轉身對裴節道。萬壽大祭,皇子服制皆為朱紅蟒紋的琵琶袖垂地長衫,夏衫輕薄,尚衣局用的是上好的杭稠和蟬翼紗,觸之生涼;片金袖領,發間佩戴松石簪花和揉藍絹布,腰間垂挂的組玉禁步青碧通透,流蘇如雪。
朱紅尊貴,六皇子少有如此豔麗盛裝。今日得見,當真是一笑生花般的鮮妍明秀,長眉深眸,眼如琥珀,無一不美。
裴節一頓,扯着時樓衣袖,耳尖微紅道,“你該多穿紅。”他本就生得白,穿紅而不豔俗,端方矜貴一尊小玉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