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容昭儀悚然睜大雙眼,凸起在消瘦的臉龐上,顯示出萬分驚懼。啞兒還在繼續重複,又往前走了半步,心神大亂的昭儀竟不由自主向後仰了一仰,靠在椅背上無處躲藏,被這個自己虐待已久的孩子逼得不敢對視。
“母親……皇後要公主去。”
“公主去不了的。”
“我可以的……”
“母親。”
執拗的目光從面具的孔洞中直直地追着容昭儀躲閃的雙眼,那扇蒼白的面具如同糾纏不清的夢魇鬼面,将她心底最深處的恐懼悉數展現,十年隐忍仿佛是一場笑話,不準她再逃離。
“你……你怎麼會……這不可能!你……”容昭儀握緊了手中的木椅扶手,仿佛那死物都能帶給她一絲勇氣和依靠。
“我和公主長得一樣,我早就知道了。”啞兒遲遲得不到允諾,已經有一絲不耐煩,“我知道你是我母親——”
容昭儀大叫着打斷他:“别再說了!!”
連聲的“母親”、“母親”、“母親”,如同盤旋不去的詛咒,徹底奪走了容昭儀最後一絲僥幸,她頹然地癱軟在木椅上,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啞兒冷眼旁觀,道:“明天我要去。”
“不行!!”容月暫時無暇顧及為什麼他會知道自己的身世,又為什麼一直配合地裝作不知,她隻清楚絕不能讓啞兒出現在人前,當年費盡心力冒着株連九族的風險保下的秘密,若被有心人順蔓摸瓜查起來,她就完了!
“絕對不行!”容昭儀咬牙道,“明日我會讓英兒去,英兒能去,你隻是一介啞奴!若敢離開永甯宮,本宮一定親手剮了你,絕不心慈手軟!”
啞兒隻是漠然。
容昭儀看着他氣定神閑的樣子,内心突然被另一種巨大的驚惶抓緊,她似乎想起什麼,猛地站起身,酸軟的腿腳似乎有了無限的力氣,瘋了一般跑向了裴英的卧房,身後傳來啞兒冷靜的嘲諷,“母親沒得選的。”
裴英毫無生機地躺在床榻上,容昭儀撲在榻上,顫抖着去試探她鼻息。
沒死。
她松了一口氣,轉過身對慢悠悠跟來的啞兒怒目而視,“你瘋了!她是你親妹妹!”
啞兒皺眉,似乎不解她為什麼這麼憤怒,“隻是受到驚吓昏死過去而已。”接着不知想起什麼,他的聲音又快活起來,尚未變聲的音色在有意僞裝下越發細膩,如同真的少女一般,歡歡喜喜道,“母親,快替我摘下面具,我穿妹妹的钗裙。”
容昭儀猶不信任他,可又迫于皇後淫威,無路可走,眼前一黑就要暈厥,被不滿的啞兒一杯冷茶潑醒,他耐心地哄騙失去判斷力的女人,“我一定乖乖的,不給你惹麻煩。”
“為什麼要……”容昭儀虛弱道,話語喃喃,尾音消散在唇齒間,問得意味不明,啞兒卻仿佛與她母子連心,一下明白了她的未盡之言。
“公主活不過今年,可公主不能不活。”啞兒一派天真地說着殘忍的事實。容昭儀想到了皇後的懿旨,又瑟瑟發抖起來。歐陽家權勢滔天,皇後肯定是說到做到。出于同為母親的直覺,她猜這道莫名其妙的旨意大概與九公主的前程有關。那她就更無可僥幸了。
啞兒想到的卻是時樓對待七公主溫柔可親的面孔,還有他幾次三番向他打聽公主的近況,啞兒不喜歡他問七公主,不喜歡其他人占據他的視線,心底卻依舊不忍他為此難過。
公主不能死,公主死了,哥哥要傷心了。
公主又不能不死,沒用的太醫沒診斷出雙生,自然也沒能耐和閻王搶人。
摘下面具的啞兒對着清水撫摸着自己蒼白的皮膚,和公主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五官。太醫診斷不出來,或許就是天意呢,他們兩個本就不該同時存在于這個世間。啞兒一向将生死之事看得很開,生着未必比死亡更安甯,可惜他現在多了一顆貪婪渴求的玲珑心,不甘心再像過去那樣如幽魂飄蕩。
啞兒當了十年生遊魂,接下來得換他來活,再公平不過了。
他也可以當公主,又乖又有活力,才不許哥哥為此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