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大宮女清霞神情嚴肅地快步入内。裴帝保密工作做得好,裴蒼派人遞消息回來,皇後才知道這麼一回事,當即就按住了額角穴位,頭疼。
清霞連忙走到身後替她細緻按頭,“娘娘近來總是頭疼,夜間難安,可要奴婢宣太醫來?”
“不必了,左不過是那些勞心傷神的事情,太醫也是治标不治本。”歐陽丹歎了口氣,“荔娘還在哭?”
“玉雪傳話說已睡下了。”清霞是歐陽府的家生子,随皇後嫁入宮中,比其他大宮女更親近得多。此刻隻有主仆二人,沒太多避諱,她忍不住抱怨道,“娘娘,奴婢不懂,皇上此舉究竟是何意?”
七公主體弱多病,便是僥幸活到北涼,也挨不過幾天;九公主是嫡生女,年幼嬌慣,斷沒有去北邊和親的道理。北涼請求聯姻,尋個宗室貴女或清貴女官冊封送去便罷了,何必興師動衆,拖到現在不好收場。
歐陽丹諷刺道:“咱們皇上的心思,誰能懂?”
怪不得去年忙着與她商議老四的親事,她隻當裴長泓是忌諱手握兵權的異姓王,要以結親拉攏制衡,洛星帆是她堂妹所生,親上加親,沒有不妥。卻不知還有北涼求親多年這回事。
“怪我,我忘了他是慣愛一箭雙雕的。”歐陽丹冷笑不止。皇嗣陽盛陰衰,送走了裴蓮,留下個不中用的裴英,最後若有什麼事,她的小九首當其沖。
“稚子無辜,皇上疼愛荔娘,也曾每每下朝都要親手抱片刻,他不會真的把荔娘推進火坑,卻是隔山打牛,借此敲打父親和我呢。”裴長泓掐着歐陽丹軟肋,歐陽丹又何嘗看不懂裴長泓玩弄權勢術千回百轉的手段。
少年夫妻,甜蜜時也做過舉案齊眉的美夢,卻終究是帝後離心,同床異夢。
“永甯宮那邊可還好?”皇後不準裴英死,裴英一死,裴荔前頭可就真沒有擋箭牌了。
清霞不作樂觀地搖搖頭,“入夏後忽上忽下的,還總在床上躺着,聽聞今日祭祀勞累,又不太好了。”
“讓太醫院多上上心,奇珍藥材自取去吊命,無論如何都得給我熬到事畢。”歐陽丹眼中劃過一抹厲色,“你再親自去告訴容氏,公主若有事,本宮必叫她體會什麼叫生不如死!”
中宮一道懿旨,永甯宮又上下忙碌起來。送走清霞,容昭儀臉色鐵青,纖弱的身體搖搖欲墜,在高姑姑的攙扶下喘着氣,她凄聲道:“早知便該狠狠心,掐死這胎孽種,也好過日夜擔驚受怕!”
容月入宮時并不知道自己有孕,待顯懷已晚了,她那時更年輕,也更怯懦,到底還是沒敢對自己下手,一拖就拖到了生産,後悔也來不及了。
“哎喲我的娘娘,慎言啊。”高姑姑日夜守着不知何時就要發作的容昭儀,外界還時不時要給她點刺激,實在是苦不堪言。本想着待小小姐去了,自己帶啞兒離去隐姓埋名了此殘生,昭儀心結便可解開。哪想到皇後娘娘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一時興起想起她們來。
“噓——别又吵醒了公主。”高姑姑安撫着容昭儀,又愁眉苦臉道,“清霞姑娘特意叮囑,要七公主明日好生妝扮出席,看來是推辭不了了。”
容昭儀蓮步輕移去看女兒,裴英睡夢中也蹙着眉,小臉尖尖,蒼白虛弱的一團,沒什麼血色。
小小的身體裹在被子裡,簡直如同埋着一具屍體。
容月這些年越發偏執,為數不多的母愛全給了體弱多病的女兒,見狀也是不忍,對皇後又生出許多怨怼,“皇兒哪有氣力再參加晚宴,這分明是要逼死她。”她續上清爽的香薰,屋子裡的味道又更濃郁了些。
啞兒回來後先将花帶回住處,放在瓦罐中養着,用清水養一晚上,再漂漂亮亮的送給六皇子。
他很少主動現身于容昭儀眼前,甚至可以說十年裡屈指可數。一般都是容昭儀找不到人撒氣,高姑姑便從角落裡把他揪出來。啞兒若主動做什麼事,那一定是有所貪求。
譬如編花環,譬如摘荔枝,譬如偷偷跟了一路記他住處去尋他,像個見不得光的賊。
他确實是見不得光的賊。啞兒傷感于此。
而七公主可以見光,身體卻不允許。
“你怎麼來了。”容昭儀柔婉的黑眸詫異地盯着啞兒。
啞兒張了張嘴,經年未用的聲帶竟一下子發不出聲音,許久才顫抖着聲音,他聽見自己陌生的聲音,帶着些許的沙啞古怪。
“……明日……我可以替公主。”
昭儀滿眼的錯愕,像是被突然擅自出聲的啞兒吓着,又像是被這要求震驚來不及消化。啞兒逐漸馴化了自己的喉嚨,說話逐漸流暢起來,盯着女人的雙眼,一字一頓、咬字清晰道:“……公主卧床,明日,我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