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早知就不急着趕來了。
時樓也不跟他們客氣,他風塵仆仆回來,是餓了。洛星帆和何都督在一旁商讨其他事宜,待他吃完了,便聽他說這次所得和計劃。
他們這六皇子在軍務上是極有主見的。
洛星帆還記得,當年初至北地時正值料峭的初春,一夥在草原和荒漠間流竄的馬賊趁幽州内亂,占領了好幾個鎮縣。洛星帆求穩,人生地不熟之際打算先安定下來,再将這夥馬賊與其他想趁火打劫的小集團,逐個擊破。時樓沒聽他的,帶着人夜間就把匪首和二把手都絞了,天蒙蒙亮的時候用一塊布裹着兩顆血淋淋的頭顱回到營地,把幽州這邊的将士都吓了一跳。
一箭雙雕。
洛星帆看着周圍人驚異恐懼的眼神,幾乎是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初來乍到,這是在給幽州的地方将士一個下馬威。
不,甚至不止。
他看着笑盈盈望着自己的六皇子,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更有趣的猜測。
洛星帆隻當過一天的伴讀,很快就被皇後撤了,聽說是六皇子親自去求的旨意。那時候的六皇子,謹小慎微,心思再深沉,也都隻能隐藏在眼底,洛星帆已經沒什麼印象。
再見到,就是萬壽節了。
極為出彩,令人見之不忘。
在擂台上的狠勁,倒是與現在如出一轍。
原來這才是六皇子的真面目。
身為異姓王的嫡長子、獨子,洛星帆目之所及不會比任何一位皇子公主狹隘,心之所思也不會比任何一位高官子弟膚淺,伴君如伴虎,位高權重的異姓王隻會比别的宗親貴族更受到君王的猜忌警惕。
所以岐王府建在京都,岐王隻每年去封地視察;所以他長大後常年在外,說得好聽是四處立功磨煉,不好聽就是每年換地方流放罷了,與父母聚少離多;所以哪怕明知尚公主後驸馬不得出仕,洛星帆都不得不咽下不甘,接了這賜婚,還要替裴蒼暗中監視六皇子,隻因他母親是皇後的族妹。
多尊貴的姻親,多令人厭惡的姻親。
一箭雙雕?豈止。
他和身旁那吓破了膽的新任都督,不就是第三隻雕麼?
時樓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裡天高皇帝遠,他翅膀硬了,沒人能再束住他的手腳。
洛星帆對此不置可否,不事事放任,也不事事盯着,兩人很快達成了詭異的默契,井水不犯河水。
他清楚自己看戲的心思瞞不過時樓——他們不可能永遠待在幽州,而在外面豐滿了羽翼的鷹隼,歸京後又會如何對待強勢的主人呢?
洛星帆好奇,免不了對他的關注又多了幾分,幾年下來,倒成了習慣。
下人撤下剩飯剩菜後,何都督暗自擦了擦汗,松了一口氣。
還是趕緊聊正事吧!他是真的不想和這兩位龍子王孫閑待在一起,真是折壽。
“北涼王快不行了,這才急着來犯。”時樓輕飄飄地扔下顆重磅炸彈,就像四年前扔下那兩顆頭顱一樣輕巧,何都督不可置信,沒敢多問細節。
洛星帆替他問了,“殿下如何得知?”
他大部分時候都不會忘了敬稱,隻是其中敬意有多少,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自有我的法子。”屋子裡暖和,時樓将頭發解下散着晾幹,見洛星帆聽到這回答微微皺眉,又繼續道,“法子有些血腥,别髒了世子哥哥的耳。”
裴蘭求皇後不要伴讀的時候,就是稱世子哥哥的,乖巧得很。洛星帆身份尊貴,又沾親帶故的,這麼叫也沒什麼毛病。
兩個人客客氣氣的,可憐何都督在一旁聽了如坐針氈。
“北涼王一死,王庭必亂,正是一舉擊潰北涼的最好時機。我想不如我就索性裝作不敵,在下次戰鬥力被擄去,潛入王庭,說不定還能想辦法早日送走北涼王。”
“不行。”洛星帆沒有猶豫。
時樓嘴角一抽,“我現在聽到這兩個字就頭皮發麻。”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對何都督道,“這次回程,我發現底下小兵還是太死闆,雖說服從命令是軍職,但一味推诿不敢擔責不利于士氣,太不知變通也隻會在戰場上死得更早,還是要點腦子的,等會兒留下來跟我一起草拟新的訓練章程。”
何都督應是。
洛星帆沒有跑題,“這次行動已是冒險,假裝被俘更是天方夜譚,主将被俘隻會導緻軍心打亂,俘虜也動辄丢了性命,我不可能放任殿下恣意行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世子哥哥就是萬事謹慎,才會被捏了痛處。”時樓意有所指,“我兄弟姐妹衆多,即便栽在這裡,也沒什麼好怕的,世子哥哥放不下父王,放不下母妃,又放不下岐王府的榮耀,才要收起爪子。”
系統暗道你就裝吧。
洛星帆看着越發乖張的時樓,竟是涵養極好地臉色不變,隻是眸色黯沉,良久才道,“随殿下怎麼說,此法不可行。”
“迂腐。”時樓冷哼。
“殿下一向深谙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某早已見識過了。”洛星帆嘴角含着冷笑,“隻是馬賊營地如何與北涼王庭相提并論,殿下隻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看殿下,卻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此事休要再提。”洛星帆不欲與他狡辯,起身離開。何都督隻能苦哈哈地留下來與時樓繼續商讨新章程的事。
待送走何都督已過三更,推開門卻見文康立在門外,時樓問有什麼事。
“世子讓奴才來給殿下送藥。”文康雙手呈上藥物。
“替我謝謝你家主人。”時樓接過藥。
藥瓶上是宮裡的标識,太醫院配的。
時樓想起了遠在天涯的那幾個人,說起來,也都是送過藥的交情。
不知他們“進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