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靠近他了。
發髻上的步搖随着他仰頭的動作而叮當垂着,裴英閉着眼靜靜感受了一會兒,才覺得冷似的,回了屋子。
他從窗戶中逃出來,打暈侍衛後,摸索着向目标尋去。
裴英還是無名無姓的啞兒時就在永甯宮中遊蕩如幽魂,能在重重宮門中輕而易舉找到甘泉宮,天生空間感極佳,小小幽州府衙更是不在話下。
卻見早有人到了,門扉輕掩着。
他默然無聲地推開門,不躲不閃地正對上院裡人驚異的眼神,兩個不速之客前後腳到,範賽心這酒才剛放下,煮酒的爐子還沒點呢!
裴英不虞地沉着臉,“你怎麼在這裡。”
“這裡清淨,我來喝個酒。”範賽心驚愕過後也沒收手的意思,繼續有條不紊地擺放着酒具,“我聽洛星帆派了侍衛守着公主,沒想到殿下神通廣大,他的人都攔不住。”
裴英沒理會,“你和我哥哥很熟嗎?”
不知為何,範賽心竟硬生生從“我哥哥”幾個字裡聽出了咬牙切齒的意思,也不知懷着怎樣的心思逗道,“卑職與六殿下相交不多,不過寥寥一段夏日罷了。”
話裡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挑釁。
裴英臉色極差,範賽心沒留意,兀自順着話頭回想起了那個極其燥熱的夏天,“我,五殿下,六殿下……似乎有兩次六殿下還帶了個戴面具的小啞巴一起。”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喃喃道,“那小太監不知是否還活着。”
“公主有在宮中見過麼?”
“見過,早死了。”裴英想起了裴節,還有他欺負過哥哥的事情,連帶着看眼前的範賽心也沒了路上的客氣。
“早死了?”範賽心一愣,“怎麼死的?”
裴英正按方位順序一點點在院子裡轉悠,尋覓哪些是時樓親手布置的,聞言想了想,道:“永甯宮大火。”
範賽心歎息,“可惜,六殿下之前極喜歡那個小子,知道了怕是要難過。”
裴英先是沒忍住勾起嘴角,“真的嗎?”聽到後半句又道,“不會。”
範賽心疑惑。
“哥哥有我。”
範賽心看着他細細觀察花圃中的一草一木,恨不得全都摘走的樣子,心想這昭甯公主怎麼突然這麼滲人。
天家親情真是淡也不好,濃也不好,就沒個正常人。
“糧草已至城外山谷藏着,兵馬也不日便到,不知阿……六殿下如何了。”範賽心剛剛想着舊事,親近時玩笑般的昵稱差點脫口而出,才驚覺自己原來還記得,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将話題轉移給裴英,“一旬之内,北涼就會來接親,公主有計劃了麼?”
“哥哥在哪,我就在哪。”裴英戀戀不舍地看着院中的白梅,牆外有竹叢,牆角還擺着幾盆菊。
就差一朵蘭花兒了。
如果這是哥哥布置的話,那哥哥可太可愛了。裴英心想。
“六殿下在北地有威名,功勳卓絕,不可能束手待擒,就怕他那邊也有計策,兩邊撞上反倒不好。”範賽心索性不去看裴英,不然總覺得心裡毛毛的。
察覺到他對時樓的信任,裴英一方面覺得這是哥哥應得的,一方面又有哥哥被不相幹的人注視着的不痛快。
範賽心的擔憂不無道理,這也是洛星帆心存疑慮的地方。他相信時樓被俘是自己送上門的,不可能沒有後手。
但是即便戰敗,又與他何幹呢?
洛星帆攏着長衣,垂眸剪着燭花,修長手指映着銀灰的剪子,分外幹淨優雅。
聽見下人回報昭甯公主打暈侍衛逃出去的事情,也隻是眉心微動,帶着一種意料之中的無奈,“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在六皇子院落裡。”文康道,“範将軍也在。”
“範賽心一向是胡鬧的,不用管他。”洛星帆放下剪刀,“繼續暗中跟着昭甯,能攔則攔,攔不住就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告訴我,隻要保證北涼接親能接到人就行了。”
“是。”
“退下吧。”
洛星帆看着北邊,冬夜月色清冷刺骨,這種天氣可不便行軍。
裴蘭,你究竟打算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