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捕獲時樓而使出聲東擊西之計的軍隊剛剛損耗過甚,還未完全恢複過來,一時間衆部怨氣沸反盈天。
“他獨孤南的命是命,我兒的命就不是命了麼!簡直欺人太甚!”今年冬天格外寒冷,手下的牧民日子難過,王庭卻是溫暖奢華,小藩王難免憤憤不平。
“阿父可聽見昨夜驚雷打雪,我聽到過一個消息……”一個年輕人壓低了聲音道。
正是那日在場的青年将官之一。
時樓被獨孤靈帶回去關了起來,北涼王知道他殺了幾個人,震怒下用了重刑,關押在水牢,且不再準許其他人探視。
然而當晚就有人混在送藥的大夫裡,進了水牢。
離開時步履匆匆,将消息帶給了交好的部族。
天雷打雪,連降三日,異象鬧得人心惶惶。時樓在靶場上說的話到底還是傳進了北涼王的耳朵,北涼王将侍女處死,下令傳謠者一律拔舌割耳,以儆效尤。
婚期很快到來,軍隊已經埋伏好。雙方早已對這一戰之必然心知肚明,隻等誰先露出獠牙,厮殺一觸即發。
裴英換上赤紅的嫁衣,在嬷嬷的攙扶下登上了北涼迎親的車辇。護送的士兵鐵甲森然,在風雪中如同沉默冷硬的石像,重重圍着燭心嬌弱的焰火。
裴英鬓邊戴着一朵絨花,金簪中藏着長針和毒藥,心知此行危險,但想到馬上就能見到他,凍得青白的臉頰上又泛起了興奮的粉意。
絨花送給哥哥,針和毒藥送給北涼王的兒女。
北涼王世子已死,所以名義上成親的是另一個王子。車辇順利地送入王庭,卻沒有看到要迎娶北涼王女的哥哥,裴英眯起了眼睛。
哥哥去哪裡了。
他側耳聽了聽,大地似在顫動。這是大軍行進才會有的動靜。
裴英察覺到一絲不詳的氣息,掀開簾子就要下轎。
“請公主在此等候。”锵的一聲,兵刃反射出銳利的寒光,門口看守的兩個侍衛攔住了他的去路。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安排。
被當做人質的裴英抿了抿紅紙暈染過的薄唇,預感到自己大概又和時樓剛好錯過,心情大起大落,更差了。
半個時辰之前,送親的隊伍離開後,範賽心當即率精銳往另一個方向跑,從山林潛入,奇襲北涼,護衛軍不敵,北涼王當即就把穿着豔色喜服的時樓捆了起來,叫獨孤靈帶着自己的驸馬,去“迎請”大夏的将軍來參加喜宴。
獨孤靈的婚服并不累贅,眉峰一揚就應了聲是。
時樓前幾日那場發瘋被北涼王誤以為是故意求死,想要給裴長泓大軍壓境的理由。因此近日來一直在嚴防他自盡。時樓越鬧,北涼王就越是安心,以為他已到了窮途末路,再沒有之前的氣定神閑。
這是符合邏輯的,可不是時樓會做出來的。
獨孤靈帶去的隊伍裡正有蠢蠢欲動之人,甚至不需要時樓吩咐,在陣前直接反水。前後受困,獨孤靈揮刀劈下一個叛徒執刀的手臂,俏麗的臉蛋陰沉得可怕,意識到此人活着就是禍害,既沒有馴化的可能,也就不再留情,“甘若,去殺了他。”
早已褪去了最後一絲青澀的甘若搭起弓箭對準了時樓,面上劃過掙紮,時樓遠遠望見了,笑着對他做了個口型。
以甘若的目力,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說的是。
“你手在發抖。”
時樓之前放過甘若一死,甘若欠了他一條命,這人是個武癡,根本不忍心殺他。
戰場上哪裡容得下片刻猶豫,甘若躲開背後一擊,再回頭去看,那裡已是空空如也,含恨咬牙,箭簇飛向帶走了時樓的騎手。
範賽心聽見破空聲,敏捷地躲開了這支力竭的長箭,低頭看向不知何時已自行解開繩結的時樓,四目相對,同乘的近距離下,他不由尴尬而僵硬地笑了笑,“殿下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時樓面色如常微笑道。他此時做北涼裝束,晶瑩的琥珀色雙眼卻清澈淨潤,一如當年離别時。
範賽心設想了很多種再見面時的場景,也許對方會一臉冷漠,或變得圓滑陰險,或最好的是還是表現得很好,能将他繼續騙過去。
但這“最好”,也沒有真正發生時那麼“最好”。
不愧是六皇子。
範賽心自知看不透,心悸的同時又忍不住将人攬緊了些,要躲開亂劍和流矢不容易,别不小心墜下馬去。
那可就白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