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正好,是該說門親事。”裴蒼向來霸道,既視這個出身卑微的弟弟為自己的所有物,就沒有讓他有可趁之機自立門戶的道理,“有喜歡的女子就去求娶,自有本王替你撐腰。”他見時樓總是看牆上的弓,“這是太祖父生前贈予本王的,你若喜歡,等會就帶走吧。”
“謝皇兄。”時樓從沒有忤逆過裴蒼。
這聲謝不知道是謝哪句話。
“還有一事。”時樓撫摩着袖口的蓮花紋樣,是幽州的衣服,還沒換下來,在光下火紅流轉,“皇兄可聽過,多陀阿伽諸佛世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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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先是賜封昭甯送去和親,現在又被送回宮,再加上手刃北涼王的驚世傳言,從宮廷到民間,風言風語演化出了不知多少版本,添油加醋,直把七公主傳成了命硬得合該踏出紅塵的天煞孤星,詭谲孤冷,狠絕乖僻。
“都說我什麼了?”裴英聽着侍女的抱怨,身處漩渦中心,也并不見擔憂,“秀麗殿一夜火光,我母親和……”他微微笑了笑,“說是我克死的,倒也不錯。”
“分明是容昭儀染了瘋病才死在冷宮,殿下何苦攬在自己身上。”這侍女年紀小,見裴英待人不似其他主子那般頤氣指使,便認定他是好人,很喜歡他,“女子名聲多麼重要,您若是背負了這樣的惡名,那以後,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呢!”
裴英輕笑一聲,“這就叫惡名了麼?”纖長手指挑着金鈎,撥弄了一下籠中的鳥雀,看它撲騰着翅膀,不得自由卻安然待在籠中的傻樣,頓覺無趣。
“我聽嬷嬷教導,女子德行,需肅穆靜恭,需堅忍大度。”他望着甘泉宮的方向,那裡曾是他魂牽夢萦之處,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摸清躲開巡邏侍衛的路線,惦記着的那位離去以後,那條路也就再沒有走過,“妒為亂家之惡,名列七出之條,嬷嬷說我是公主,驸馬本就不得納妾,所以我不必多學這句話。我卻覺得嬷嬷錯了。”
因他每每妒火灼心,一千四百多個日夜,未見平息之時。
讨厭那人的目光總被不相幹的人分去,讨厭那人為他人作喜裝,讨厭那人為求生存,對所有人笑顔宛轉,最讨厭的當然還是隻能眼睜睜看着他被人欺負,而無能為力的自己。
他偶爾會想着,為什麼那天午後他要去小園呢?
如果沒有去,就不會看到紫薇樹下的六殿下。
如果沒有看到他,就不會生出這許多妄念。
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想着,幸好幸好。
幸好那天午後他去了小園,六殿下也突然出現在那裡。這難道不是緣分嗎?
這就是緣分。
裴英覺得自己仿佛走進了一個巨大的迷宮,裡面百轉千回,沒有出路。他隻好捂住腦袋,不再去想了。
小宮女看着他,像機敏的小動物似的,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她想起了那些傳言,不禁咽了咽口水。
……難道都是真的?
洛星帆回京,裴蓮婚事将近,芳華宮逐漸忙碌起來,麗妃不再允許裴蓮頻頻出宮去安王府找裴蘇,裴蓮也就越發沉默寡言,配上麗妃喜氣洋洋的模樣,簡直十足諷刺。
畢竟岐王世子着實是位貴婿——若不是帝後鬥法,這佳婿怎麼也落不到芳華宮頭上。
“七妹,你說,”裴蓮輕喚道,“自小喪母,卻又有兄長垂憐,讓我衣食無缺,我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裴英沒說話,他似乎可以感同身受,但也明白,裴蓮待裴蘇的情感,決然不同于自己待時樓的——裴蓮想作為妹妹陪伴哥哥,不見愛慕,而是還恩的耿耿忠心;他從小不滿足于此。
裴蓮沉默了一會兒,“我本想着,等二哥……我就入山去清修。”
“他們不會放一個公主去當道士。”
“一個有價值的公主不會,但一個瘋了的公主就不一定了。”裴蓮挽了挽頭發,一貫平淡柔和的笑容中竟露出一絲陰郁,“可一旦入了岐王府,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岐王世子不會愛您。”裴英望着裴蓮,按理來說,裴蓮嫁給洛星帆才是對他最有利的,但此刻,他卻突然想幹點兒别的,“四姐若不想嫁,說不定還有機會。”
裴蓮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來,“嫁不嫁倒是其次,我隻想陪着二哥。”
“若是能讓您和二皇兄在世外山林,相伴殘生呢?”裴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