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之死被裴帝欽定為修煉得道,除了對其神異的崇拜豔羨以外,并未在民衆間引發更大的風波,百姓另有談資。
今日休沐,阮别棠應了朋友的邀約前去赴宴。他以伴讀的身份在文珠館學習,因而沒有同窗,隻有些同年好友,多與劉阮兩家的長輩有半師之誼,一來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阮别棠出身高門,但并無高門子弟的驕奢習氣,王侯認識,寒門也認識。他幾番推辭謝了主位,自行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安然坐下,不參與他們的活動。
江風吹來凜冽冷意,阮别棠飲着杯中熱酒,望見極目遠處,小黑點的輪廓逐漸清晰,風帆連結如海,浩浩蕩蕩順江流而來。
“早聽聞濱州海寇又鬧事,耽擱了年關述職,不想竟現在才來。”身旁有人認出了濱州兵的旗幟,感歎道。
“如今夷狄皆平,迦落北涼臣服,西北有羅老将軍坐鎮,又有五皇子親自沖鋒,逍遙王、小範将軍皆為良才,還不提岐王虎父無犬子,老帥新将任陛下選用,我大夏實乃雄師赫赫,再不見幾年前的頹勢,生民之福啊。”那人興緻勃勃地又倒了一杯酒,朗聲大笑。
“說起這個,七郎可有聽說一樁怪事。”另一人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
是個醉心于風花雪月的浮浪才子,阮别棠餘光瞥見,無趣地繼續賞景,卻在誇張的抽氣議論聲中聽見了熟悉的名号,蹙起眉頭望去。
心思活絡的人見狀不好,瞪了他們一眼想讓他們小聲點,可已晚了。阮别棠走過去,“你方才,說的是誰?”
裴蘭和……範賽心?
阮别棠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上京城裡難道還有第二個六皇子或範二郎?
方才誇誇其談的年輕人縮了縮脖子,無比尴尬,“我喝多了酒說胡話罷了。”他一時忘了阮别棠也在,得意忘形,已是悔之不逮。
“逍遙王與範二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阮别棠在他身前坐下,“你方才說坊間都在議論此事,煩請細說與我聽。”他說得客氣而溫雅,雙眼卻是不容拒絕的銳利,幾乎是在逼視了。
“沒,沒什麼……”那人低下頭,“不過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胡編亂造,不敢髒了您的耳朵。”
阮别棠喚來小厮,當着衆人的面吩咐,“去樓下打聽打聽,兩刻後回來告訴我。”
小厮應聲離去,那幾人噤若寒蟬,旁邊飲酒鬥詩的人都小心起來,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蓋因阮别棠的臉實在太冷,似是已經動怒。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些的士人頂不住壓力,目光閃躲地小聲道,“也不知是哪兒傳出來的……隻說是小範将軍與那位本就有、有些舊交,又幽州救駕有功,現下返京故地重遊,君子之交傾心相待,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他遮遮掩掩的樣子,明顯話裡有話。
阮别棠面容冷肅更甚,“妄議親王,可不比謠诼之罪輕。”衆人呼吸又輕了輕。
“公子,小的尋了幾個閑漢,問出來幾句,确實事關那二位。”小厮回來了,幾番猶豫還是附耳相告。
“坊間突然傳起六皇子與小範将軍的私情,似是猜忌……兩位有分桃斷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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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時樓是被裴蒼敲打才知道這荒誕绯聞。隻能說他的預感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兩個大男人抵足而眠不算什麼,半夜叫熱水可不是暧昧,再加上些真真假假的舊事,說得有模有樣。
更怪的是竟能傳到範府之外,洩露也就罷了——恰逢去年一對年輕士子被家人拆散,相約殉情而亡,正是敏感,才叫這次的傳聞一石激起千層浪。
實在是不巧上再加不巧。
皇子與勳貴的瓜沒那麼好吃,很快就被鎮壓下來。同時言官的奏折也送進了皇城,叫裴長泓一陣頭疼,思及六子幾番推脫議親,不由開始懷疑這傳言的真實性。
皇帝令行禁止。
賜婚的聖旨很快送到了景王府,隻待時樓的宅邸修建好,就成婚。
清河縣主,年方二八,花一樣的美女。
範府也是一陣兵荒馬亂地搜羅貴女議親,力求遮去這莫須有的污點,氣得範賽心與母親大吵一架後奪門而去,一連在伎館待了幾宿,才被震怒從兵馬所趕回的範侯親自揪回府,押在屋裡軟禁。
範侯一走,他又故技重施逃離家門,去了天月樓。
範賽心對天月樓有陰影,但迫于範侯威名,尋常伎館已不敢再收他。窈娘推拒半天,才在範賽心一副“我知你底細”的眼神下松了口,定下兩倍的價錢放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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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樓接着這婚約,也是頭疼。幸好王府還有些時日才建好,除非不得已,他并不想把無辜路人卷入造反的命運。
他從裴蘇那裡得知範賽心的去處,思量片刻,決定去找他。偷偷摸摸隻會越抹越黑,範賽心跟他一清二白好不好,所以時樓光明正大地走進了天月樓。
範賽心宿醉未起,窈娘親自去敲門,哐嘡一聲不知什麼被砸向緊閉的房門,她也不惱,揚聲道,“将軍,有貴客前來……”
“讓他滾。”
“是逍遙王。”
兩道聲音一起發出,窈娘尾音剛落,屋内沒了聲響。
“誰?!”
“六皇子,裴蘭殿下。”窈娘極耐心地重複道。
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房門從内猛地推開,赤着上身的範賽心神情恍惚,“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