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明白。
說不上是遺憾還是慶幸,阮别棠怔愣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蓦然一陣無力席卷而來,他坐在石凳上,心中莫名情緒無可纾解,拂袖将桌上殘局掀翻,黑白棋子彈落了一地。
“公子?”墨心守在階下,見六皇子離開,以為兩位聚完了才過來,不想竟看到向來溫和妥帖的公子失了冷靜,一派頹唐。
難道是與六皇子起了争執?
不是要留人用飯麼?
小厮心底惴惴,小心道,“公子,今晚是回府還是在此地借宿?公子若想休息,就推了明日晚宴吧,小的明日一早就去禦史大人府上說明,禦史大人不會怪罪的。”
“讓師傅把素齋撤了吧,不用準備了,殿下不會願意。”阮别棠按了按眉心,又回答他的問題,“既是主家,怎好爽約。”
阮别棠,你人真好。
你是個好人,阮别棠。
方才的話與當年重疊起來,他想說自己可以不是好人,但是并沒有被賦予說出口的機會。
“二皇子不喜宸貴妃一黨,公子為五皇子說話。”墨心說出了自己的擔心,“若是讓二皇子知道了……”
“那就别讓他知道。”阮别棠神色淡然,隻是自嘲,并無悔意,“既得一句謬贊,那我總得做些好人該做的事情。”
*
第三日,時樓入宮去見裴節。
他許久不去瑤華宮,宮女已經換了一批。早春的泠風榭無花可賞,池中一片清寒,但衣香鬓影又是另一番美景。
裴節還請了女人?
不知說到了什麼趣處,時樓聽着女子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不知為何,心頭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
“瞧是誰來了。”裴節大馬金刀地坐在芙蓉錦榻上,目光早就鎖定來人,不容其卻步。其他人聞聲都轉過頭來,方才正笑着的女子雪腮含春,還未收斂起笑意,一見着時樓卻是面色一變。
正是裴長泓指定的準逍遙王妃,清河縣主黃绮文,但見她眉間花钿栩栩如生,紅唇嬌美,明豔動人,是精心打扮過來的,也肉眼可見的對時樓沒有興趣,拿扇子擋起面容。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擋,因為時樓壓根兒沒怎麼注意到她。角落裡沉默端坐的身影已經占據了時樓全部注意力。
裴英居然也在。
自除夕病倒後,這是裴英第一次出門,面龐清瘦,神情冷淡。他今日穿了身杏色衫子,将氣色襯得好了點。
裴英同衆人一起看過來,在對上時樓目光的時候有些訝異和不自在,轉而笑着點了點頭,“哥哥好。”
秀氣而清澈的眼眸中沒了往日令人心驚膽戰的灼熱。
時樓很快反應過來,調整好了表情,“英兒也在啊。”
是蓋亞碎片回歸帶來的改變嗎?時樓暗自揣測。這本就是他堅持要抹殺國師最主要的原因——裴英偏執瘋狂的迷戀,在時樓看來,可能蓋亞意識的殘缺所緻,他給裴英機會,不怪他。若國師死去後,裴英仍然不改,那他不會再留情。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裴英如果能放下不該有的獨占欲,自然最好。
畢竟他隻是陰差陽錯在幼時愛護過這孩子,讓從沒有體會過善意的人産生了錯覺,才誤把眷戀當成了愛意。如今蓋亞之子終于完整,隻是他卻一時有些不習慣來自裴英充滿距離感的、輕描淡寫的目光了。
但他可以習慣。
時樓感到些欣慰,以後一定會有很多人愛裴英,他不會再如兒時那般孤苦寂寞了。
大概終于可以履行兒時的諾言。
活下來,以後一切都會變好。
“蘭弟怎麼眼中隻有昭甯。”旁邊傳來裴節的聲音,銀匙敲了敲琉璃碟,“多年不見,當年我們兩個可是最親近的,過來坐,讓哥哥好好看看,蘭弟這些年過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