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州兵亂,我已向父皇請旨,你為副将,我為主将,不日便出兵東行。”裴節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你的東西,别放我這,礙眼。”
那瓷瓶看着有些眼熟,時樓晃了晃,聽裡面已經空了,眉梢輕挑。
是當年乞巧夜遊買的那件玩意兒。
裴節看着他這副招人恨的樣子,氣得牙癢,這裡沒有旁人,他也沒有掩飾的必要,索性與這人說個明白。
“當年我初入涼州,和親兵野外遇伏,躲在一個山洞裡,受了傷,靠這瓶中藏的幾顆藥才活下來。”裴節平淡地将當時兇險一句帶過,他的眼睛随了母親,圓潤俊俏,如今卻因眉峰兇戾而不複明媚,壓着看人時總多幾分血性和陰郁,此時目光正如記仇的野獸,“你可知當我發現瓶中不是露水,而是救命的傷藥時,心中是怎麼想的?”
時樓回以對視。他的目光卻恰恰相反,恍如平靜而包容的湖面,湖面下才是叫人溺水的深。裴節恨他恨得要死了。
“我想着,我肯定是誤會你了,怎麼會是你害我呢,你明明對我這麼好,你做什麼我不能原諒。”裴節把玩着手中的酒壺,他還沒醉,也就咽下了後半句話。
養在溫室裡的人,一朝被趕進風雨裡,瀕死之際卻又得到救贖,他捧着那幾顆藥,腦海中湧現的全是思念。
他當時心中想的,哪有什麼條理,什麼都分辨不清了,就是想他罷了。
頭一個想着的是母妃,第二個就是他。
“你是不是也一直覺得我蠢極了?”裴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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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濱州,守将曹汎與範府交好。
從泠風榭出來,時樓腦子飛快轉動,過着名單。當年關竅并不難猜,裴節經曆了磨煉如此笃定是他所為,也是正常。
裴節的心思不難猜,一方面怨恨時樓害他——那日朱雀街,裴節确實是想殺了他的,可另一方面又念着被那藥救過一命。一個棍棒緊挨着一個甜棗,都是自顧自的不容他拒絕,聖人也得發瘋,兩相抵償咽不下這口氣,便換了個迂回的法子要取他性命。
至于為何是濱州……四年前兩人玩時提到過,商量着去求裴長泓,讓他們去那邊當值。裴節選濱州,大抵存了些了斷的意思。
這些報複,時樓照單全收,可他不該把心思打到裴英身上。
瑤華宮。
大宮女恭敬地禀報,“天色不早,幾位殿下和小姐還留着,娘娘的意思是要不就都留下用飯,宴後再着人一一送回去。”
裴節眼神掃過她,“看你面生,新來的?”
“回殿下的話,奴婢桐月,先前也是在瑤華宮輪值的,兩年前星兒姐姐和霜兒姐姐年滿放出宮,晚玉姐姐便将奴婢提了上來。”
若非四年前的風波,星兒和霜兒大抵是要跟着裴節去王府的。
裴節聽見故人的名字,無波無瀾,“既然母妃想留下她們,留下就是,我就不參與了。”
“诶……”宮女面露猶疑。
“怎麼,母妃沒空。”裴節冷嘲,“裴茗那小畜生又生病了?”
回京後,裴節性情陰晴不定,昨天還和裴茗兄友弟恭,愛護有加,送了許多珍稀藥物和美食,轉眼又是一副面孔,恨不能生啖其肉,對宸貴妃也疏遠了很多。桐月哪裡敢說是,頭埋得低低的,“那奴婢再去問問娘娘的意思?”
“裴英沒走?”
“是。”
“你看她可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奴婢當年與永甯宮少有來往,因此并不清楚。今日一見,七公主雖不似尋常女子,卻也不像傳聞中那樣可怕。”桐月摸不準裴節的意思,一邊說一邊看裴節臉色,“……但确如傳聞所言是個孤僻的人。”
裴節不置可否,他隻是在想——
是了,瑤華宮離甘泉宮那麼遠,永甯宮也該是一樣。
文珠館放假的日子,他曾日日去甘泉宮尋人,百般讨好糾纏。那病秧子又是為何能與甘泉宮裡那人搭上這麼深厚的情誼。
一直被忽略的地方疑慮重重,裴節第一次正視起這個名聲不祥卻獲封昭甯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