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一輪月,清光四海分。
濱州地處東南,水汽彌漫,鹹濕的海風與幽州冷冽的北風相比,又是另一種風情。今夜輪到時樓輪值巡查,他尋了個由頭把曹汎也叫上了——還提前安排人,先灌了曹汎四兩白酒。
他想早點把濱州的事情了結了回京,于是特意避開裴節,單獨跟曹汎商議。曹汎不清楚他們的真實意圖,畏懼之下,未必敢把細節明說。
“東瀛前幾年内亂,落草為寇的集結成幫,在這片海域遊蕩,幸而陛下威震四海,他們不敢來這邊鬧事,東瀛使者還曾暗中前來求我幫忙。”這些事不是秘密,六皇子是個言辭懇切之人,曹汎也就多抱怨了幾句,“誰料去年九月,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個厲害人物,一下子收整了大大小小幾個幫派,養大了胃口,濱州海線長,如此我也是分身乏術,被鑽了幾次空子。”
“賊首姓甚名誰,曹将軍但說無妨。”
“唉,那個厲害人物,可不是賊首。”曹汎搖頭,“賊首倒好辦了,來犯時還能正面對上,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成不了氣候,我說的那人叫撻那陀,最是陰險狡猾,躲在後頭當軍師,輕易不露面,。”
“依曹将軍的意思,殺了這個撻那陀,濱州之困即解?”時樓點了點下巴。
“是,餘下的人都是些散兵遊勇,皆賴撻那陀在背後出謀劃策,才凝聚成一股力量,隻要撻那陀一死,末将保證能在一月隻能清了濱州海域。”見有希望,三四十歲的精壯漢子眼巴巴問,“殿下可是有什麼法子?”
時樓瞧出曹汎是個喜歡說大話的性子,但要幾個月能清理濱州海域與他也沒多大幹系,總得留點活兒給裴節幹。他急着回京,隻能兵行險着,好在這次洛星帆不在。洛星帆經驗豐富,聽了這話肯定一下就猜出他要做什麼,一聲不吭地就處處提防,煩人得緊。
“有些頭緒。”時樓含糊應了,見曹汎有些失望,轉口又問,“範賽心找過你?”
“啊?”曹汎愣了一下,不明白六皇子怎麼突然又問起旁的事來,心中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回京述職的時候去範府拜見,是在席上見過一面。”
“說什麼了。”
曹汎察覺出古怪來,不想再答,可被時樓輕飄飄一看,才意識到眼前這位是什麼人物,酒意醒了大半,後知後覺地冒出些冷汗來,結巴道,“我與範二郎差了年紀,并不太熟,隻是問了個好……”時樓雙眼一眯,琥珀色的眼瞳在月光下清淩淩的透亮,曹汎背後一僵,“但是聖旨下來之後!兩位殿下要來濱州的事兒定了之後,範府來了封書信,提點了末将幾句。”
朝臣私通是罪,六皇子是大皇子的人,他苦着臉心神大亂,咬着牙打定主意不能再透露下去,便是六皇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能叛了範侯爺把書信叫出去!
時樓哪管這些,挑起一邊眉梢,“所以你就拒了離王?”
倒沒看出膽子這麼大呢。
“什麼?!”曹汎大駭,“末将愚鈍,離王殿下難不成吩咐過什麼?”
?
時樓琢磨出些不對勁來,見曹汎神色慌亂,怕吓到他,于是沒直說,“你不是瞎子,也該看出來了,離王為主,本王為副,兵不是一地兒的,他便想着壓壓我好收攏軍心,可一直沒見這下馬威,想來是你的緣故。”
曹汎腿肚子都在抖了。
“末,末将不知。”他擦了把汗,彎腰行禮,“兩位殿下行至豐州,末将确曾修書一封給離王,都是忠心之辭,絕無二心啊!請逍遙王明鑒!”
有意思了。
好像一不小心撞破了裴節的嘴硬小謊話。
“你向五哥表忠心的信,怎麼還把本王也捎上了。”時樓語氣玩味。
曹汎早已悔之不逮,他遠離上京,哪裡知道皇城的風雲變幻。離王請旨和逍遙王一起出征,這誰能想到是因為嫌隙啊!
“兩位殿下都是聖上派遣的神将,軍階雖有正副,人卻無主次,救濱州于水火之中,無論為國為民,兩位的話末将自然是都要聽的。”
“行啦,不為難你。”時樓見他戰戰兢兢的模樣,想到了兒時的許多場景,權力的滋味确實醉人,被欺負與被恭維之間,也就隔着不到十年。裴蘭就如同乍富的乞丐,一旦抓住就越發不肯松手,最後不把天捅個窟窿不罷休。
“記着,今後要是想讨離王的好,可别再替我說話啦。”他朝着曹汎眨眨眼。
曹汎愣愣地點點頭。
這六皇子也真是奇怪,這麼些年下來,殺的人隻怕比他還多了,又生在天家……
怎麼瞧着還是玲珑心肝兒水晶人。
*
上京,武威候府。
範賽心走進廳堂,見他娘手邊擺着畫軸,心裡一咯噔轉身就要走。
“走什麼?回來!”範夫人沒好氣地喊。
範賽心心中犯怵,“母親,兒子對那些嬌滴滴的貴小姐實在是提不起興趣,強娶反倒耽擱人家,這不是結親,是結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