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菜色不好,燒鹿筋、魚脍、櫻桃肉、上湯冬筍、青瓜羹,米飯顆顆晶瑩,引人食指大動。但裡面下了藥,時樓舉着筷子挑了半天,愣是沒找着一筷子能吃的。
系統看熱鬧不嫌事大:“外面有幾個宦官在等着,你要不要猜猜等你吃了這飯菜,會發生什麼事情。”
時樓:……
不是吧,輔佐女帝登基的任務,玩這麼大,合适嗎。
系統:“嚯,他們帶的工具還挺全。”
時樓翻手掀了飯菜,叮鈴哐啷碎了一地,伺候的宮女驚愕擡頭,得到一個似笑非笑,洞悉一切的眼神,極清極亮,說出口的話也溫溫柔柔的,“你去同他們講,是自己走,還是要我來請他們離開。”
宮女年紀輕,是新帝即位後才選入宮的,并不清楚他的身份,隻知道新來的這位美人與之前的都不一樣,他脾氣不差,生氣了也不發火,但卻比那些恃寵而驕的嬌縱少年更令人不敢擡頭。
卻沒意識到那些嚴苛的老嬷嬷們這次怎麼都安安分分避之不及。
認出時樓的人隻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是個啞巴。
見宮女惶恐至極,既不敢退下,生怕皇帝責罰,又不敢硬着頭皮違逆他的意思,時樓敲了敲桌子,宮女怯生生擡了點眼去看他臉色,正對上時樓的目光,還沒來得及又低下去,就聽見時樓問她名字。
“叫什麼?”
“素桂?好名字。”
“這樣,”時樓向她招招手,“素桂,宮中可有位名叫秀雯的嫔妃?你現在就去找她,悄悄的,替我向她問好,就跟她說,‘若要解此難,需請太後出面’。”
素桂瑟瑟發抖,不敢問他身份,喃喃道,“秀雯姑姑如何肯見奴婢。”她蠕動嘴唇想勸時樓,說這樣的事之前也有,但娘娘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管的,不如從了,隻要不犯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可一想到不明不白失蹤的前主子,這句話又說不出來了。
秀雯姑姑。
居然連個位份也沒有,裴蒼未免太無情,歐陽丹的面子都不給。
時樓笑容更深。
“你就說,‘明光台裡的那位,現在還記得她,多謝她當年贈藥之恩’,她會見你的。”時樓拍了拍她肩膀,狀若安慰,“你辦事不利,陛下不會放過你們,若想活命,隻有這個法子或可搏一搏了。”
驅狼吞虎,唯有讓歐陽丹知道如今這明光台裡關着的是誰,才能讓裴蒼焦頭爛額。
蓋亞意志與時空局聯合推動,死亡已無可避免,那就在死亡之前,了裴蒼一個心願吧。
不是想要他嗎?那就先去父母那過個明路吧,總得彰顯出點誠意啊。
*
皇後是歐陽丹的親侄女,太後鳳駕親自陪同前來,侍衛不敢多攔,隻暗中派人去前朝知會裴蒼的心腹太監。
于是裴蒼匆匆下朝,正趕上時樓被指着鼻子含沙射影地罵。
時樓一看人來齊了,也不拱火了,默不作聲地開始看戲,看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三個人争吵直至陷入僵持。
“皇帝,哀家未曾想過,你會有如此荒唐的一天。”歐陽丹像是氣狠了,捂着胸口坐下,臉色青白,一字一頓地講。
她不再寄希望于裴蒼能自行醒悟。這些年來,她自認處處忍讓,想着是不是兒時拘得狠了,于是心中生出點微弱的愧疚,任他胡來,隻要正事上清醒便罷了。可事到如今,将仇人的兒子、朝廷的叛黨、同父異母的兄弟囚禁于深宮,歐陽丹無法自欺欺人這全然是因為恨他,為了懲罰他。
“我早該知道,你是個跟那賤人一樣,不折不扣的禍害。”歐陽丹陰冷的視線掃過時樓,“自始至終,就不該存活在這世上。”
裴蒼臉色一變。
“皇帝,明光台哀家給你留着,但你要記着,宮裡現在沒有,今後也不會再出現第二個朔姬。”最後幾個字簡直是咬牙切齒吐出來的。
鳳駕浩浩蕩蕩離開,太後開恩,給了皇帝十個時辰斬草除根。時樓悠然坐下,撐着下巴看向裴蒼,态度遠稱不上挑釁,方才被罵成那樣了其實絲毫不生氣,隻配合演出地爆了幾次青筋,現下腹中饑餓,懶得再演給裴蒼看,話也不說。
“蘭兒這是非要,自尋死路?”裴蒼怒極反笑。
“難道陛下本來打算留我一命?”
先奸後殺,過河拆橋,沒有立即動手不過是肥肉還沒吃進嘴裡,存了個念想罷了。若有一分貪生,就會被拿捏住任其欺淩。
時樓越是平靜,裴蒼越是難堪,一拳打在棉花上,“你從小就讨好朕,順從朕,給你點甜頭就搖着尾巴跟上來,朕以為你巧言令色,竟原來看走了眼,是個比節婦還要剛烈的人。”
又錯了。
不擇手段求生的是裴蘭,不是他。
時樓自認沒有那麼強烈的不甘,工作認真而已。
“還是說你這是在為裴英守貞?”裴蒼過來按他的肩,目光閃爍,“裴英,呵!她知道你的心思嗎?她有膽子接住你的心思嗎?她舍得下這榮華富貴嗎?你與朕決裂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她會一心擁護朕?”
前面全錯,一笑而過,但最後一問,确實戳中了痛腳。時樓嘴角一瞬間的抽動沒有逃過裴蒼緊盯的雙眸,本是貴氣無雙的鳳眼,卻因布滿紅血絲的眼白而隻剩下劍走偏鋒的扭曲陰翳,眼下青黑。時樓被怼在椅子上,緊緊向後貼着靠背卻仍近在咫尺,不由皺了下眉頭。
“陛下自重。”時樓偏過頭,冷得讓人心都涼。
“來人。”既然他自己找死,裴蒼也不再陪他玩溫情的把戲,不過是長了具迷惑人心的皮囊罷了,裴蒼咬着牙想,頂着時樓古井無波的目光,緩緩道,“将蘭貴人綁起來。”
“好生招待……”
“什麼時候服軟了,再去紫宸殿告訴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