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台起了風,趙驚鴻心事重重,李堂風望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眼中神色異樣沒有制止,反倒在杯中酒飲盡時及時為他添上。
趙驚鴻恍恍惚惚也喝了不少酒,醉意醞釀下,他戒心幾乎全無。望着面前熟悉的弟子,他恍然覺得這是上一世的哪個春節日,擡手親昵的拍了怕李堂風的頭。
“師尊”,李堂風輕輕喊了一聲。
趙驚鴻柔柔嗯了一聲,醉眼朦胧的望着他。
李堂風怔了怔,忽而起身貼上前去與他面對面,鼻尖呼吸纏繞,李堂風一手撫上趙驚鴻光潔的頸脖。
他眼神沉靜,壓低聲音似蠱惑之語,“若有一日,你會不會将我關起來,終身囚困”。
趙驚鴻微微眯了眯眼睛,語氣帶着醉意,“師尊不會”。他抓着李堂風的手,“可是宗内有人欺負你了,師尊為你撐腰”。
這般疼惜愛護,李堂風愣了一下,他無數次想過,他的百年美夢不是沒有緣由。趙驚鴻冷若冰霜,待他如仇敵,與夢中的他天差地别。他大發奇想,那夢中該是他原本的命運,隻是有什麼鬼祟占據了仙人身體,對他做出這種種事。
如今一句話将他擊的支離破碎,原來沒什麼鬼祟,趙驚鴻本是個溫柔之人,隻是不對他罷了。
可是為什麼?
百年時間,趙驚鴻截斷了他與外界的交流,可夢中山川流水,他該見的該學的一樣不落。除了那些模糊不清的噩夢,能讓他真正心悸的,也隻有上次那夢中屍山血海。
那次夢醒,他隐約覺得哪裡有些不一樣了。夢中的不甘與怨毒盤踞在他身體。
往常待在寝室,他看花望水,能心平氣和的坐一天。自那以後,卻也不能了,他總覺得不滿足,但他也找不出到底缺了什麼。
趙驚鴻猶然沉浸在黃粱過往,眼睛空蕩蕩地望向遠處。
“趙…驚…鴻”,李堂風舌口揉撚着這三個字,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為何欺我?”
趙驚鴻歪了下頭,一點點偏過來,捧着他的臉,似捧着世間珍寶。眼中雖有醉意,卻實在溫柔膩骨。
“誰欺負你了,師尊給你出氣”。
李堂風眼神漸漸變的冰冷,如果清醒下的趙驚鴻看到這樣的神情,一定會抹去心底最後一絲可憐與柔軟,想盡辦法教他永世不得超生,可惜他現下醉的一塌糊塗。
李堂風埋頭深深在他頸脖間嗅了一口氣,擡頭時,口中一字一句,“你不是我師尊,你是…趙驚鴻”。
在我幼時逼我至絕境,兩次殺我于困獸之地,囚我身軀,禁锢我命迹的趙驚鴻。
若之前的恨意似一縷毫不在意的風,那此刻的情緒,李堂風真真切切感覺到什麼在胸口灼燒。
他掃了一眼桌上豐盛的飯菜,這百年間莫名其妙所受的苦楚,焉能用這一桌飯菜便抹去了。
連理由都沒有,若知年少驚鴻一面,得來的是滿目瘡痍的後半生。那他就真該死在妖獸襲擊鎮子的那天,一了百了。
殺他兩次無果,又囚困于室。
究竟何仇何怨。
李堂風額間隐隐明滅金紋,一株半月彎形浮現,他一把攬住趙驚鴻,從他身上汲取着什麼氣息。
趙驚鴻是個極其複雜的人,他吸收到了無比的傲氣、責任、仇恨,以及愛意。鏡台清冷,修行的弟子不多。能汲取到的東西大都是執念,成仙的執念。有些心思不純的,他還會收取到一些污遭東西。
趙驚鴻很長時間都不在鏡台,他也未曾閑着。吸收的東西越多,做的噩夢也越來越多。僞裝是天生的技能,内心愈加暴戾,他面上就越純善。
趙驚鴻太心軟了,他以為表現的夠強硬,夠冷漠,拒人于千裡之外,自己就會怕他。李堂風諷刺的笑了笑,可惜他不是兔子,淪落不到股掌之中。
名門正派,淮武第一?趙驚鴻,我們不死不休。
半晌,李堂風餍足的從趙驚鴻胸口擡起頭來。兒時他隻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後來被帶進宗門,看了‘修行決’、‘五洲道’。慢慢的也開始認知自身。
他化世間清濁之氣以育養己身,典籍中,隻有魔種才會如此修行。趙驚鴻躺在他懷中,目光漸漸渙散開來。李堂風輕撫他的面頰,喃喃道:“就是因為這個嗎?我是魔種,所以來殺我,囚困我。”
“呵呵”,李堂風突然冷笑出聲,他指尖點在趙驚鴻眉間,一抹黑氣蹿入。
“正道天才,你那日的東西,我還給你”。
換巫山
山間雪寒,換巫山壁檐上結着大片大片的冰疙瘩。各宗弟子齊聚,人群熱火朝天。弟子們要進入傳說中的聖地尋天靈地寶,一個個面上喜氣又新奇。但各個負責領路的長老師尊們皆嚴肅警惕,一遍又一遍的囑咐着大家,一定要跟緊隊伍,不要亂跑。
上古仙魔大戰之地,封印龐大,開啟一刻地動天搖。弟子們雖有片刻的慌亂,但大多數人都充滿着期待。無人注意到,上首雲端飛身進去幾人,正是提前潛入的趙驚鴻一行。
七舍宗此次派來的人裡有徐蜀。風靈宗有藍淩,這二人,趙驚鴻還算有些交情。
“此地幻境衆多,追蹤術多被幹擾,佑刖又身負生造環,大家盡量一起行走,莫散開。”
這話離離散散,似遠處天邊的呓語,趙驚鴻反應過來時,已經孤身一人了。
身後一道勁風襲來,轉眼間,四周光影昏暗,厮殺聲遍地。趙驚鴻後背一痛,被扇飛在一處岩石間。
入目之地火光沖天,黑雲鋪壓,人獸混戰,鐘鳴法器所釋放的能量對撞,爆裂聲過後陣陣耳鳴,皮肉撕裂的慘叫聲,空氣中帶着血腥氣味。喊殺聲顯得很不真實。
這是,先古仙魔大戰的戰場!
趙驚鴻人還是懵的,手下一片黏膩,他一手按在了血坑裡,袖子濕了一大片。
身旁的将士看見了他,以為他是仙族之人,伸手要來拉他。紅光一閃,下一刻,那半張臉斜斜順着肩頭滑下,腦髓流出,将士身子軟軟癱在了他面前。
身後的魔将上前抓住半邊的腦袋,狠狠地吸了一口。将士的身軀瞬間幹癟。
趙驚鴻心下一沉,眼神忽而淩厲,拔劍剁下魔将的頭顱。
一仗木梨穿透他的肚子,梨首鵝黃,吸食着他的血液。
這又是什麼法器?
“斬六澗”,他一手掐訣,“斷!”
劍風起,他忍着劇痛,除去身邊幾個魔将,将人踢到四處。
四殺陣,以人鎮陣,輔以劍成。
周邊驟然炸開,四下魔族注意到這邊,開始大肆湧來,密密麻麻,前仆後繼。
一道金光罩在上空,陣心劍光閃,光芒所及,碾碎一切。被困于陣内的魔族攔腰折斷,血迹濺在光罩之上,紅紅一片遮了裡面光景。
四下空了片刻,遠處的厮殺還在繼續,頭頂一道聲音:“仙長可借我一力,共擊裂口”。
趙驚鴻仰頭一看,那人已踏空前去,他飛身跟上。
烈風呼嘯,趙驚鴻此時才見裂口所謂何物。
他見那深淵烏黑,裡面源源不斷的魔種妖獸。趙驚鴻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