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渡厄懶笑道:“嫌啊,但總好過發狂把屋絡奈的住所掀翻了吧,本來她就不願意當鬼王,我可不能再得罪了她。把這小姑娘氣跑了,誰繼承我的王位啊。”
最後一句話立即引發了那邊的不滿和緊張的惱怒,喝住:“你胡說什麼!你還能再當一萬年阿鼻鬼王——”
“我的靈魂已經快支撐不住了,這你也知道吧?”
屋渡厄無聲勾唇自嘲一笑,忙活了近一千年,她就連死也死不下去了。
但這個事實屋青青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她還想再繼續辯駁,拒絕接受屋渡厄真的打算退位安息的消息,而屋渡厄卻不想再繼續聊了,她頭微微一偏,耳朵聽向了不遠處的一扇小門後的動靜。
那裡有一男一女的聲音在私密交談。
“等我解決了窈窕鄉的事再說忌日的問題,你先把底下的複工處理好。”
不管屋青青被截住的惱怒叫罵,她撂下這句話就斷了祭壇的溝通,來到竊竊私語的小門處,使了個術法隐去身形,跳上牆頭低頭查看情況。
果然,這一男一女原來是情投意合,趁着前院賓客滿堂,家中無人照看,才與心上人私會于此。
“……我還沒見過新嫂子,隻聽說是這附近鄉裡的,婚前親人也不易多見,我隻知道姓吳,聽說很漂亮。”
“哪有你漂亮?”
女子禮教端方,雖然私會見面,但男人笑着要來牽手,她很果決地一拂絹絲拒絕了。背靠在磚牆上羞紅了臉,低頭責怪說:“你這樣不守禮數,以後可不能見了。”
男人揚起被絹絲掃了一下的手,嘻嘻笑道:“牽手怕什麼,我還要娶了你呢,今天你兄長辦喜事,下個月就是咱倆辦喜事了。”
然而聞言,女子臉上卻浮上了一抹憂愁之色,反問道:“你說娶我,怎麼不見你努力做事?我兄長瞧不起做生意的,又不是看不上你,你怎麼不能換個行當呢?踏下心來學門手藝,非得做投機買賣嗎?”
男人被問得有些啞口無言,隻好背起手歎氣,原地踱了幾步,靠近了倚在牆邊問女子,低聲慫恿道:“孝女,要不咱倆私奔了吧!”
女子被這話驚得杏眼越睜越大,眼中的期許盡然破碎,方才還羞澀憂慮的情緒蓦地褪了個幹幹淨淨,一臉仿佛遭人戲耍了一番的憤然惱怒便湧了上來。
蹲在牆頭看熱鬧的屋渡厄沒想到這蘇孝女也有一面不好惹的脾氣,見她怫然甩手,指着男子罵道:“好你個張傘生,我當你我是情真意切、隻可惜門戶不對,我不計較你一朝河東河西,還指望你有幾分骨氣能面目一新娶我過門,你倒打起了這種白日做夢的劃算買賣來!”
男人被劈頭蓋臉一通罵,卻不明所以,怪道:“你這是怎麼了?那就不私奔了呗。無來由生這麼大氣……吓我一跳。”
“你說什麼?!”蘇孝女驚愕至極,完全不敢置信。
從前幾次見面,二人都是好脾氣地端着說話,也不覺得如何,現在一聊根本問題,才發現對方竟然如此不可理喻。
蘇孝女氣得聲音顫抖,半是自語半是控訴,聲音不大,但在場二人一鬼都聽得清清楚楚:“原來我兄長所言果然不錯,你這種小販平日裡最投機重利,一次兩次找到了關竅,就習慣了走便宜門路,現在連明媒正娶也不肯了,還想教我與你私奔?!我深閨之中都知道的道理——天底下哪種這種白做的買賣!難怪你至今連間肆宅也積攢不下!看來不僅福德淺,連腦子也被平時的叫賣聲震得翻了綱常了!”
屋渡厄默默捂住了臉。
這話實在太辛辣、太狠了!
要知道整個幽都城裡說話最毒的就是屋青青,現在一聽蘇孝女的口才,屋渡厄竟然覺得屋青青隻是有點脾氣不好,論語言的攻擊力還是差太遠了。
堂前審案,屋渡厄見慣了各種人情變故,對接來的一幕已經有了預知般的了然:
張傘生叫這話罵了個狗血淋頭毫無顔面,也惱羞成怒到了極點,反口相譏道:“你還算深閨女子麼?都跑出來和我私會多少次了,現在才……”
“啪!”
蘇孝女掄起手臂就給了對方一個響亮無比的耳光。
然而沒想到,張傘生卻不跟她論什麼禮教肚量,臉色猙獰地抓住蘇孝女的手腕就把人甩到了一旁。
剛才還神态恩愛的二人戳破了最後的窗戶紙,竟然惡狠狠地互相扭打了起來。
屋渡厄這是看了好大一番熱鬧,驚奇地連連咋舌,心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三刀六洞啊。”
吟完她想起了祖萬殺,又改口自嘲道:“是‘直教人死不瞑目’才對。”
“砰。”一聲悶響。
蘇孝女踩着三寸金蓮的深閨女子哪打得過天天走街串巷的小販,撕打中被一怼後腦撞在牆上,便昏了過去。
見人突然沒了聲音,身體癱軟地倒在地上,張傘生吓得臉色都白了,匆忙四處張望,然而這小門還較偏僻,平日裡根本無人經過。
屋渡厄就蹲在牆頭,一臉波瀾不驚地垂着眼觀看,看這鬧劇的最後會如何。
血紅色的眼眸一直居高臨下地盯着二人,他們渾然不覺,因為這像是一柄不會有任何情緒的利刃為了審判而懸在蒙昧不知情的靈魂頭上,緩慢地遊走着,等待着,死亡的意志随着它們的選擇在盡頭留下殺機。
直到張傘生邪念歪起,架起了暈死在地的蘇孝女,在堂前熱鬧鼎沸的喜鑼聲聲的催促中,逃也似的跑出了小巷。
屋渡厄什麼表情也沒有,因為在輪回中,險惡與遺憾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她跳下牆頭,整理了一下衣袍,準備跟着張傘生離去。
之前她幾次跳入亂流,最多也隻到了這座小縣,始終出不去,看來也是沒有跟随這裡的因果演變,現在她找到了窈窕鄉内含冤而死的胡蘇女,想必就可以一路跟去窈窕鄉了。
張傘生整日走街販賣,對君子縣的小路很熟,繞了幾個彎,就朝着君子縣的出口奔去。
屋渡厄居高而望,心中琢磨出了一條捷徑大路,準備穿過蘇家,從正門離去截他個近路跟上。
重新回到前院的滿堂喜氣之中,心境卻已然不同,屋渡厄瞥了一眼回到桌前敬酒、正滿臉喜氣的蘇家長兄,他并不知道,他挑選布料眼光很好的妹妹,已經與他做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