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慈在上界的幫手很多，遇到麻煩說出來，誰都願意幫忙。"之前祖萬殺也一樣，聽說他有麻煩，她也願意主動幫一幫，不為别的，隻因為常慈這個人人如其名，從來是廣結善緣。

“但狗尾巴遮遮掩掩，除了法納，沒有别的可能了。”

屋渡厄理清了神仙與法納的關系後，總覺得這關系對法納很不公平，問道：“法納會出什麼問題？被仇家殺害嗎？我倒不覺得常慈能有什麼仇家。”

祖萬殺搖頭，笑着道：“不需要仇家，因為法納本身就是主魂的仇家——你想啊，能和神仙共魂用一個命格，本身就是曠世難求的非凡者，自身就有很大的飛升可能，如果被神仙看上成了法納，那才是滅頂之災呢。”

“神仙一旦出了問題，就會頂替法納的魂魄，那麼這個人就會随着神仙的被貶而被奪舍，從此消失，生死皆不由己。有的法納會覺得被封死了飛升之路，心生怨怼，故意作惡以求拖神仙下水，大家一起玩完，有的則認為被扼殺了輪回之路，也會報複，總之，隻要是法納，都想報複和自己共魂的神仙。”

“因此，法納是不會知道自己身份的，不知道常慈那邊是怎麼回事，讓法納知道自己身份是大忌，他很清楚才對。”

屋渡厄細細看着手中的骨哨，問：“會不會是春神的法納殺了龍脈，借此報複春神？”

但又說不通，如果是春神法納做的，那沒必要留下自己的五行水陷害自己，應該陷害春神才對。

祖萬殺抱臂倚在床角想了片刻，緩緩搖頭，道：“不清楚，我判斷這件事和春神有關，是因為萬水婆婆，她似乎很希望龍脈出事。因為修複龍脈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回到上古時期，重新拿一條龍魂回來，而春神就是上古時期飛升的，或許，萬水婆婆是希望我能提前阻止春神制造法納，防患于未然。”

回到上古時期，顯然是跳下亂流層做不到的。

祖萬殺把所有來龍去脈半推半猜說了個完整，屋渡厄并不了解上界的彎彎繞繞，自然就随她怎麼說了。

骨哨的觸感非常光滑細膩，然而摸着一節骨頭的到底不太好，屋渡厄正想随手放下，忽然發現，骨哨的表面有些很規律的紋路。

絕不是劃痕，更像是字。

她立即拽了一塊衣裳的布料，将骨哨上被江水沖刷侵蝕的髒污狠狠蹭掉，借着清晨的白亮光線，看清了字的内容：

驚雲。

是上古文字雕刻的。

“這似乎是個名字？”屋渡厄拿給祖萬殺看，然而祖萬殺隻是瞥了一眼，就道：“待會見了紫金仙子，我找她問一問。”

說着她就從床上爬起來，整理衣衫頭發，溜下床要走了。

看她走得這麼利落，屋渡厄還有點奇怪，下一秒，她又突然回身，看着屋渡厄問：“能不能讓我抱一下？”

屋渡厄緩慢而堅定地搖頭。

祖萬殺毫不意外地接受了，她拿走了那沓誣告自己的供狀，對屋渡厄道：“如果遊邊今天還有供狀傳出來，就先不要攔截了，我得讓他們死心塌地的幫我。”

留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她就急匆匆的走了。

出了鬼王殿的時候，屋青青忙着會幽都打理事務，沒來得及看屋渡厄一眼就先回去了，隻剩下屋絡奈守在門外。

她見祖萬殺出來，稍作猶豫，上前攔住她問道：“宮主，您知道我的名字？”

祖萬殺想起昨晚情急之下喊出來的那聲“宋潋滟”，一點頭道：“是啊，有所耳聞。”

屋絡奈忙問：“從哪裡得知？是傅……”

“是的，是傅貞說的。”祖萬殺立即道。

屋絡奈愣了一下，似乎并不認識“傅貞”這個人，然而當她還想再問，祖萬殺已經急急忙忙地走了，留下一句：“小鬼王大人，日後再會。”

屋渡厄躺在床上聽着動靜，聽祖萬殺回了上界，自己費力爬下床找了面銅鏡，她解開衣領側頭看自己的皮膚，脖頸上的割傷已經有了恢複，然而還是有些血肉外翻，看着特别滲人。

“何必呢。”屋渡厄自嘲地笑了笑，遮住了脖頸上的傷痕。

祖萬殺的認錯态度真好，解釋得有條有理，感情充沛，和她這些年的設想一模一樣，然而，就好像是蓄力準備揮出的拳頭一樣，突然沒了目标，隻憋得自己難受。

從她字裡行間裡，和廣世聽聽到的那些密辛之中，她更加認清了，祖萬殺已經有了一條清晰完整的道路，她沿着自己的路走了這麼多年，自己已經完全成了她年少時的一筆舊賬。

她願意彌補自己，希望得到自己的原諒，然而當年兩人之間的情感，已經完全不在了。

至少屋渡厄不喜歡現在的祖萬殺。

盡管祖萬殺故意說些暧昧的話，想和她親近幾分，回到當年的樣子，可越是這樣，屋渡厄就越是記得，當年的祖萬殺不是這樣的。

年少時的祖萬殺執拗、懵懂，話很少，認準的事一定要走到南牆上磕得鮮血直流，但從不拐彎抹角，然而祖萬殺現在的變化，總是在不經意地讓她懷疑，眼前這個人，真的是祖萬殺嗎？

屋渡厄并不認識這個祖萬殺。

她想問責的，想狗血淋頭罵對方一頓，哭訴自己的痛苦和委屈的那個人，已經完全消失了。

等了一千年，等到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是想過的，但這是她預想的種種可能中，最冰冷最可怕的一個。

但就是成真了。

屋渡厄趴在桌子上緩了片刻，模模糊糊間，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堆折子要批，南家戰敗，死傷太多，地府又要忙得腳不沾地了。

忌日已過，她和屋絡奈道了别，又回到了陰暗蕭索的幽都王城，伏案辦公。

這一天渾渾噩噩得過了大半，到了接近黃昏的時候，上界一道靈信傳了下來，讓她去上界議事。

這可真是稀奇事了，往年除了除夕夜，下界是不去上界走動的。當即交代了差事下去，屋渡厄去了上界。

過了淩霄門，四元殿與十方仙宮間的傳信鸾鳥忙得漫天飛撞，鸾鳥都一年比一年瘦了。

四元殿中心有一片清淨地，乃是神仙議事的無象大殿。與其說是大殿，不如說是一片平台，玉柱林立，上方卻沒有穹頂，更無四壁，清風從四處随意吹過，湊近了就能看到無象大殿的場面：

法士娘娘與元初仙道端坐上方，手下兩旁，各自站立兩派。

屋渡厄感覺自己确實消息太不靈通了，竟然前不久才從祖萬殺和春神的話中得知上界兩派的形勢，畢竟議事大殿上已經站得如此泾渭分明，兩派分立，擺在了明面上，顯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所有神官仙官正吵得熱火朝天。她入殿聽宣，卻沒人發現她來了，元初仙道沉着臉色在其中判官司，法士娘娘一向不先發表論調，聽殿下的人吵來吵去，依屋渡厄的經驗看，她也在壓着幾分煩躁。

她又去看祖萬殺，她果然站在元初仙道手下近前的位置。

祖萬殺沒參與讨論，而是和隔着幾個人的萬水婆婆對視着。

她已經猜到了萬水婆婆的盤算，八九不離十，因此表情神态都十分閑逸，還悄悄打了個手勢，不知所謂。

萬水婆婆背對着她，不過屋渡厄覺得對方表情大概不太好，因為祖萬殺的表情太賤了。

這時，祖萬殺的目光忽然穿過人群看了過來，看到她的瞬間，表情變得柔和了幾分，萬水婆婆也跟着看了過來。

屋渡厄連忙垂眼不語，隻當做沒看到。

法士娘娘端莊和穩的聲音傳下來，道：“渡厄，你來了？上前來，我有事要問你。”

屋渡厄立即上前了幾步，這時吵着的人群都安靜了下來，目光全部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