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沒說完,祖萬殺早就知道的人也明白她想通了,轉過臉道:“就到這吧,别再深究更多了。”
此時對岸已經打得如火如荼,不可開交了。
三少年确實強勁,然而漆夫人是和祖萬殺同期出現的厲鬼,不論是修為還是詭詐,都遠勝三名少年人,一陣打鬥消磨了三人的精力後,趁着戰況平和之際,突然發難,原地卷起一陣陰森飓風,撞碎了祖極設在鎏金江畔的靈光壁。
正躍起下刺劍的孟平懸空,躲閃不及,被這飓風卷出三丈,摔滾到了河岸附近,倒地吐血喘息。
“孟平!”祖慎眉梢一跳,立即撤走去接應孟平。
漆夫人乘勝追擊,一陣巨大的鬼霧朝着二人撲去,祖極再後跟随襲擊,卻不想漆夫人隻是假以誘敵,留在不遠處的淡淡霧氣中化出了分身,鬼爪凝聚一道尖刺,對着祖極背部猛然刺出!
倒地的孟平大喊:“祖極!身後!”
祖極立即回身抵擋,卻還是被刺穿了右臂,劍刃一抖,佯裝倒地一滾脫了身,然而與此同時,漆夫人朝着祖慎二人湧去的霧氣露出了本體,一片陰飒飒的利刃從霧中灑出,将倒地的孟平和趕往援助的祖慎打了個正着!
孟平本欲起身再戰,然而早就被劍氣劈開的河岸邊加上漆夫人這一陣利刃密麻刺下,身下的河岸土地崩碎一片,沒能躲開的孟平白衣瞬間被血水穿透,血肉模糊混着亂石,掉落了江水之中。
見此一幕,祖慎惱怒驚懼上湧,不顧血肉綻開的後脊,躍身下江去抓孟平。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祖極沒有以往的沉穩,目眦欲裂,怒喝道:“祖慎!孟平!”起身追去,卻被擋在岸邊的漆夫人迎面以鬼氣對沖,将他整個人丢在了寒潭裡一般的靈魂冷意沖刷一遍而過,頭腦和軀體都如結冰一般滞澀下來。
勝負、生死已經定了。
然而祖極不甘認命,拼命解了禁锢,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奔去了岸邊,下看。
這一看,跌入谷底的心又有了活氣。祖慎抓住了孟平!不但抓住了,而且一手抓着他,一手扣住了岸邊斜出的崖石。
見到二人沒事,祖極攥緊劍發了狠,誓要一力擊退漆夫人,方可給崖下的二人制造出喘息的餘地,才有生還的可能。
他拿出了平生所學的看家本領,靈陣、劍法、本源結界,一切強勁的靈術都招呼了出來,勢要單殺漆夫人教它灰飛煙滅不可!
“本來,是可以的……”觀戰的祖萬殺幽幽喃了一句。
本來,以祖極的修為和發了狠的決心,祖慎受傷不重,是可以挽回一切的,但偏偏不巧,今天是龍脈吐息的日子!
崖壁下濤濤湧動的鎏金江在東方泛起了魚肚白,第一縷清光照射小城之際,突然江面停滞,仿佛是死水一般,然後開始泛起了水泡。
如同燒開的熱水,咕噜噜翻湧起來,并且越來越劇烈,江河瞬間倒灌上湧,水線瘋狂上漲。
重傷意識昏沉的孟平忽然意識到不妥,他擡頭看抓着自己的祖慎,費力擡起一手,一根根掰開了祖慎的手指。
祖慎驚惱地回頭看他,怒喝道:“你搞什麼!抓緊我!你知道鎏金江下的暗流有多兇嗎!”
孟平咧嘴慘淡一笑,血沫從他嘴角湧了出來,嘶啞道:“我知道,我還知道,江龍要吐息了,鎏金江要暴漲……快放手,自己走!”
“什麼吐息?别廢話了!抓緊我!”祖慎不顧他掙紮,單手從腰上解下腰繩配飾,死死挽住了孟平的手,罵道:“等我回頭和你算賬!”
岸上的祖極暫時控住了漆夫人,立即沿着陡峭的崖壁飛走,朝着苦苦支撐的二人躍來。
就在這時,江面一陣漩渦竄起,從中竄出一條嘶吼的巨大靈龍,龍頭正朝着祖慎與孟平而來。
孟平再次掙脫祖慎,卻沒成,無奈至極之中,從懷中拿出了一隻骨哨來。
屋渡厄立即認出,這就是祖萬殺給自己的那枚骨哨!上面刻着“驚雲”二字的骨哨。
孟平看着骨哨,似乎下了某種決心,一咬牙,含在口中,混着血吹了出來!
“??——”
骨哨聲貫徹江面,将那出水吐息的龍頭震得突然發狂,發出了極度痛苦的嘶吼。
含在它口中的運未能出世,龍脈就被這來曆不明的骨哨吹得靈體驟淡,搖搖擺擺又要沉入江中。龍脈是個不死不活沒什麼聰明的靈體,吐息不完成是不會罷休的,可橫遭一劫,它已經無力出水了。
而巧到倒黴!眼前崖壁上,正好有兩個人!
龍脈隻好拼力一争,全力仰頭,将口中龍運渡給了沒有拿着骨哨的祖慎。
孟平知道龍脈三年吐息,祖慎祖極卻不知道,祖極隻看到自己命懸一線的妹妹被從江水中出現的巨大靈龍盯上,龍口朝着自己妹妹撲咬了過來!
前有龍口,後有漆夫人,祖極已經受了重傷,不進則退之下,他甯可先顧及眼前的二人安危,當即斥出劍峰,雙手持劍,朝着龍頭刺了下去!
孟平見狀大喊:“不可!不可殺龍脈!”
他嘶啞的聲音混着龍脈痛苦的喊叫和江水暴湧,根本沒有人聽清楚他說了什麼。無奈、絕望裹挾下,他終于還是不願意牽連祖慎,不管她如何嘶喊,扯斷了腰繩,人從崖壁上滾了幾圈,掉進了洶湧的江水之中。
祖慎怔愣了片刻,雙眼瞬間被血絲布滿,她仰頭看了看刺來的祖極,喊道:“二哥!别怪我!”說罷一咬牙,也沿着陡峭的崖壁飛走,追着孟平跳了下去。
眼見二人一前一後,死于靈龍作祟之口,祖極殺意瘋漲,不管不顧将全身靈力注入劍中,狠絕地刺入了龍頭額心!
龍脈一夜遭受驚雲骨哨與祖極重擊,頹然摔回了江中,一陣巨浪滔天而過,龍脈與三名少年,皆是沉入了水面不見。
餘下對岸祖萬殺二人,靜默看着全程。屋渡厄安慰道:“起碼祖極活下來了,他天亮的時候被下遊逃難的安定城村民發現,救下了……”
但也隻有他被救下了,其他二人,死不見屍。
祖萬殺半晌才歎口氣,道:“我知道你為什麼查不到祖慎的靈魂去向了,她應了皇帝運,被天道保護秘而不宣,你确實不能得知……一姓隻出一位皇帝,也難怪祖極沒有應運了。”
屋渡厄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
祖萬殺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連連搖頭道:“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我借運害死了龍脈,原來是龍脈脆弱之際被骨哨震傷,又被祖極怒刺,這才害得南家三年戰敗遷都,結果我掉落三年前的窈窕鄉,把重傷的龍脈又強借了靈運,搞得南家直接戰敗了,本來的三年也沒撐住。這龍脈……也是可憐,一災又一災,全死在我們祖家手裡了。”
屋渡厄最不擅長安慰别人,尤其是祖萬殺還不需要安慰,就更加為難了,沉默了片刻,也算想明白了為什麼祖極的陰德欠得如此驚世駭俗。
龍脈一死,戰事連連,這其中造成的罪孽,自然全部歸咎于祖極一人身上,這陰德,哪裡是光靠泥犁山的差事可以還完的?
不過,真兇已經水落石出,她也不願意讓祖萬殺再留在這裡看對岸的漆夫人小人得志洋洋自喜。
未免多生枝節,她道:“那我們離開這裡吧?回到三年後吧。”
祖萬殺點點頭,“走吧。”
等待了一晚,此刻都有些心緒複雜的二人起身,準備打道回府。
身後的鎏金江中,龍脈重傷掙紮,鼓動着江水暴漲沖上兩岸,水幕沖天,一場淹沒安定城的洪水将至。
二人并不打算阻攔,隻是加快了腳步,準備原地遁形返回上界,然而剛有動作,屋渡厄忽然腦中一陣渾漲,與天地間一切的感知都消失了!
安定城,鎏金江,沖天的洪水,全部都變成了飄渺半透明的東西定格在了一刹那,從她的認知裡消失了!
她看着城中火光,看着腳下的地面,一切都變得朦胧扭曲,像是一片從不認識的色彩。
這是什麼?那又是什麼?這都是什麼東西?
自己是誰?自己是什麼東西?自己有意識嗎?是誰在說話?
屋渡厄立即如臨大敵!她不認識自己了!也不認識眼前的一切東西!好像剛出生的嬰兒一般,看着眼前無比新奇的世界!
識海也消失了,她甚至不知道如何保持站立,茫然倒在了地上,恍惚看着四周的一切,感覺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也不認識,天地萬物都無比陌生。
祖萬殺的素白裙擺從她身邊停住,她原地看了看四周變得虛無缥缈的場景,低頭,對她道:“别擔心,是如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