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宮裡很久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壓抑的氣氛讓屋渡厄有種心髒被緊緊勒住的感受。

她帶着憐憫的複雜目光看着地上跪着的驚雲。

屋渡厄确實沒想到，性格如此嚣張逆反、當街殺人不眨眼的驚雲，臨死前的強烈欲｜望沒有滋生出一顆詛咒龍蛋，反而隻是想知道母親愛不愛自己。而一直以來她都被驚雲那些口是心非的話誘導了，她真的以為驚雲的目的是和聶行天撇開關系。

而清晨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願望，并選擇了一個最扭曲的辦法實現。她把驚雲引到這心想事成地，不是為了實現她的願望，而是逼驚雲親手殺自己的母親，證明母親對自己的愛。

人之将死，所說的話必然出于真情實感。

在作壁上觀的屋渡厄眼中，其實驚雲手中掐着的人，一直都是她的母親。龍宮的“心想事成”隻能給她一種幻象變化的錯覺，卻不能真的讓她手中的人變成清晨。

到後來她徹底被逼得癫狂，孤注一擲地認為地上的人就是清晨後，龍宮也實現了她的“願望”，讓她以為，手裡攥着的人就是清晨。

她幾乎不敢想象現在驚雲到底是什麼心情。

除了崩潰，她不知道驚雲還能有什麼出路。

清晨受了一些傷，因為契約已經消失了，沒能很快愈合，她抹了一下血，對這些完全不在意，留下孤零零沉默跪在自己母親屍體身邊的驚雲，獨自轉身準備離開龍宮。

驚雲卻忽然出聲了，她的聲音非常嘶啞，完全變了一個人，幾乎聽不清楚。

她說了兩遍，清晨才聽明白。

“你不要那顆龍蛋了嗎？”驚雲問。

清晨有些疑惑，對于驚雲沒聽懂她的話而疑惑，但還是秉持着龍族一向對人類的友好，耐心解釋說：“我已經說過了，龍族隻有自己，我并不在乎那顆龍蛋，你不是一直很厭惡那顆詛咒而生的龍蛋嗎？你現在可以砸碎它了。”

清晨轉身走出兩步，這才後知後覺，驚雲此刻的心情很差，便駐足道：“沒關系的，現在我們都自由了，你獲得了母親的愛，還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誰也不會成為你的牽挂，飛到無盡的高空中去吧。”

說着，清晨回首，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

這個笑也是驚雲教給她的，她模仿的一模一樣，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驚雲漆黑無光的眼睛看着她，看着這個笑容，忽然想到：原來當初的我，笑得這麼輕松。

她竭力想要模仿，完全掉轉了，她現在對着清晨學習一個笑容。

驚雲問：“我記得你答應過我，不會算計我第二次。”

“你說那個啊。”清晨回想了一下，笑容更加深邃生動，輕巧道：“那是和你開玩笑的。”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什麼是開玩笑吧？開玩笑就是逗你笑的意思，是人表達友好的意思。

這句驚雲自己說過的話從腦海裡冒了出來。

她被自己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哈哈哈哈……”

驚雲渾身顫抖，緊緊捧着五髒六腑都在陣痛的腹部大笑起來。

清晨看她還能笑出來，似乎願望實現了之後她還是感受到心滿意足，便微笑颔首，又收了笑容，人類的情感表達方式她還是有些不喜歡，轉身朝着龍宮的出口方向離去。

然而剛走出不遠，她忽然感到一陣極其強烈的殺意朝自己沖了過來，她剛察覺，便忽然而至，到了自己身後。

她脊背一陣冰涼鑽了進來。

低頭看，發現一隻手已經穿透了自己的脊柱，手心中攥着自己的龍骨。

清晨并不為自己的死亡感到悲憤或者歎息，依舊面無表情，好像不通人性的動物一樣平靜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不過，她到底是學習了一些人類的情緒表達，想了想，輕聲道：“實現了願望，還要龍骨，你們人類總是貪得無厭。”

“多謝誇獎。”驚雲抽回了手，血液迸射，清晨的人形身軀倒地，很快化作了靈光消散，隻剩下一具殘缺不全的龍骨。

驚雲看着陪伴自己三個月的愛人，又看了看母親的屍體，血紅的眼睛裡是平靜到可怕的平靜。

她轉身梳理了一下自己母親屍體的發髻，扶正了她脖頸骨碎裂而外在一邊的腦袋，讓她勉強恢複了往日的端莊和雷厲風行的威儀，餘光瞥到一塊石頭，她轉身擡起，不利平穩地走向了那顆已經碎裂的龍蛋。

她将石頭高高舉起，準備砰然砸下去，然後殺死這最後一條龍，将龍宮中所有的龍骨全部焚燒砸碎，她要所有龍族在這個世間消失。

但一切都太不如意了。

龍蛋的裂縫中簌簌鑽出了一條小蛇。

這竟然不是一條龍。

是一條渾身暗紅色鱗片，隻長着一隻金黃色豎瞳的燭九陰。

指頭粗細的燭九陰爬出來，在地上翻滾一圈後，嗅到了驚雲的氣息，忽然平地起風，幻化成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她赤着身，就像是初見的清晨一般，一見到她，眼眸中滿是心喜的笑意和愛意，甜甜的叫了一聲：“娘！”

舉着石頭的驚雲緩緩放下了石頭，她看着燭九陰，看着這條為詛咒而生，卻充滿人類感情的蛇妖，沒忍住發生大笑起來。

“奇怪，真是奇怪！哈哈哈……”驚雲癫狂的笑聲在龍宮裡陣陣作響。

屋渡厄不忍心看被逼瘋的驚雲，豈不奇怪嗎？

為愛而生的龍沒有任何感情，為詛咒而生的燭九陰，一開口卻是人類對于愛的第一聲呼喚。

她最後看了一眼地上抱住燭九陰又哭又笑的驚雲，迅速拿了清晨的龍魂，又悄然進入龍骨坑内，憑借感知拿回了自己另一半的水行，火速離開龍宮，朝着祖萬殺和心魔對敵的石壁裂隙中奔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