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和南家自然沒有遵守承諾,他們當天撤走,夜裡就按照白天記下的城中巷道部署了攻城計劃。
好在白命蘭也是個深谙無恥之道的人,她壓根沒指望以祖萬殺的死換取和平。以萬家家主睚眦必報的性格,不可能放過殺了自己兒子的孟應塵。
萬家和南家一走,她就讓人掩埋了祖萬殺的屍體,同時吩咐所有人,撤離這最後一城,自謀生路,自己收拾了一些盤纏,急匆匆跑去找被軟禁的孟應塵,準備帶着她一起逃離。
她分明收走了孟應塵所有的占蔔術具和靈器,可孟應塵還是在重重看管下消失了。
白命蘭站在空無一人的寝殿裡,力竭地蹲下,又跪在了地上,眼淚從眼眶裡一連串砸在地面上。
這一刻她才知道,孟應塵根本不可能被困住,她隻是為了遷就自己,才一直被軟禁在這裡讓她心安,但她要做的事情,白命蘭是無法阻攔的。
城内的百姓已經撤走了大半,但還有一些老弱婦孺腿腳慢些,大難臨頭各自飛,無人幫扶,一朝離開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家,有些人根本不願意離開。
已經是燃盡枯燈的孟應塵拿起了自己從未用過的長劍,站在城門内,為這些百姓抵住城關,送他們最後一程。
白發的孟應塵不改性情,慢悠悠地在地上畫起了陣法。
這是祖萬殺在戰場所用的陣法,威力巨大,可抵千軍萬馬于一時半晌,不過祖萬殺的陣法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不得不用人命開陣眼。
以命開陣,以身殉城,這對孟應塵來說是個不錯的下場。
她站在陣眼上劃開了手腕,血水沿着陣紋滲入土壤,在她腳下展開了一個靈氣崩騰殺意湧動的靈陣,隻等破城破開,同歸于盡。
白命蘭跑着喊着朝他趕來,看到血染的陣紋時兩眼一黑,這巨大的出血量,就算是神仙也難救了!
白命蘭氣瘋了破口大罵:“孟應塵你真蠢死了!留得青山在你懂不懂啊!你死了就如了他們的意了!”
孟應塵聽到她的責罵,吓得一抖,讪笑着回身道:“别生氣,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嗎……”
白命蘭哭道:“我有啊!我有的是辦法!失去的我們早晚再拿回來,但你死了,我怎麼辦?”
孟應塵愧疚地低下頭,搖頭道:“對不起,我不能和你逃走了。命蘭,你自己走吧,是我對不起你。”
白命蘭不肯走,跑過來要蹭掉她的陣紋,被孟應塵早已立起的屏障抵擋在外。
白命蘭雙眼驚愕睜大,指着陣紋道:“這是阿祖的陣!你蠢死了啊,她的陣法是人能用的嗎?你生怕自己死不了是不是!你就是非要我守寡,孟應塵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多餘幫你幹白活!”
在她的罵聲裡,孟應塵靜而深地注視着她,緩緩露出了笑容。
“走吧命蘭,我們來世再見。”
白命蘭尖叫道:“她的陣法根本留不下魂魄!我們再也見不到了!你知不知道!”
孟應塵眼神暗淡下來,輕聲道:“我知道,但我想和你來世再見。”
白命蘭沉默了片刻,突然奮進全力去攻擊陣法屏障,強大的靈光在兩人之間迸射,晃得白命蘭再也看不見她的面容,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在她無法觸及到的陣内。
白命蘭哭得已經哭不出來了,她軟下聲音,祈求道:“應塵,阿祖死了,我隻有你了,你别死啊,你别如了他們的意。”
孟應塵頓了頓道:“如了他們的意又何妨,我不是在和他們鬥,我是在和天理鬥,阿祖不會死的,她是神,你一定要找到她,隻有你能保護她了。”
這陣法無論如何都無法攻破,白命蘭幾乎靈力散盡,她的靈法一進入陣中,就成為了陣的養料,成就了它的威力,完全無法破解。
她抵着屏障跪坐在地上,有片刻痛苦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但仍舊不死心地敲打着屏障,妄想可以把這阻隔生死的屏障打碎。
孟應塵不能動身,目光沉痛而眷戀地久久凝視着她,對她道:“命蘭,你太好了,我第一眼見到你才知道魂不守舍是什麼,癡癡不忘是什麼,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一起走。”
白命蘭道:“我們明明可以一起走。”
孟應塵搖頭,一向恪守禮節言語含蓄的人,突然平穩堅定地說了一句:“命蘭,我愛你。”
白命蘭以頭碰壁,滿是排斥和拒絕地哭喊道:“你才不愛我!你愛我就不會丢下我一個人了!你愛城池愛子民都勝過愛我,你真不是個人!我真後悔認識了你,我就不該來二十四聯城!”
孟應塵笑了笑,轉回身,面對着被攻城木撞得砰砰作響的高聳城門,仰頭哀歎。
“最後一味藥錢,怎麼就這麼難覓呢……”
“走吧,命蘭。”
不堪重負的城門突然破開,敵軍叫嚷着沖了進來。恭候多時的孟應塵開啟了陣法。
白命蘭被這陣爆發的靈力沖出了很遠,最終看着陣法中的孟應塵被反噬而死,身體在一陣夜風中倒在了地上。
她隔着夜裡長風,和她永别。
……
被孟應塵扔下的白命蘭罵了她整整半年。
下半年裡是在罵祖萬殺。
因為她按照孟應塵的話重新來到掩埋祖萬殺屍體的墳墓前,發現墳墓被人從裡面破開了,祖萬殺果然沒有死,而是複活後不知下落。
這個沒人性的小怪物,竟然複活了也不來找她,不知道跑到哪裡禍害别人去了。
白命蘭手下還有幾個心腹人手,雖然因為孟應塵死于祖萬殺陣法的事,她還心懷怨氣,可也沒真扔下五谷不分四體過勤的祖萬殺不管,派人到處尋找祖萬殺的下落。
一年之後,她在一座荒山裡找到了面目全非的祖萬殺。
她複活後不想再混在人群中,而是決定做自己,但她做自己的方式令白命蘭揪心。
祖萬殺把自己變成了一隻動物,睡在荒山的山洞裡,那山洞原本是一隻黑熊的,她殺了熊,用皮毛做了毯子,餓了吃野果和毒蘑菇,渴了翻過一座山喝溪水,晚上睡覺,白天躺在草地裡看天,任蛇蟲爬過自己的雙腿。
白命蘭見到的祖萬殺就是這樣一個不人不鬼的樣子。
她臉髒的看不清模樣,衣衫褴褛,皮膚上都是各種蚊蟲和與野獸搏鬥時留下的傷口,呆愣楞地坐在樹下,手裡是隻鮮血淋漓的生兔子。
白命蘭鼻子一酸,走過去蹲在她面前,将自己随身帶着的鬥篷默默披在了她身上。
祖萬殺很久不說話了,聲音很沙啞别扭:“小白,你來找我了。”
白命蘭沒好臉色,道:“廢話,不然誰還記得你,屋渡厄那個沒心沒肺的早就不知道在哪裡逍遙了,等我見到她,先把她殺了了事。”
她說着把祖萬殺抓起來一起下山,帶着欣喜和心酸跟她講她死後發生的事,和自己已經在準備刺殺萬家與南家的家主,誰也不會放過。
說着說着,白命蘭忽然想到什麼,看着與自己一同找來這裡的兩名心腹,突然擡手,将二人滅了口。
白命蘭道:“好了,這樣沒人知道你還活着,你換個名字,就是另一個人了。等我們一起殺了他們……”
祖萬殺卻道:“小白,我不想再殺人了。”
白命蘭停住腳步,沒有回身看她,沉默地站在山道上。
祖萬殺平靜道:“我這樣就很好,做人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