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邊地獄深處,風沙狂卷中,有一座穩穩屹立的百尺高靈台。頑石在風沙中被腐蝕風化,形成了斑駁不平的外殼,其上桌椅整齊,一衆魑魅魍魉正把酒言歡。
再往西三百裡,沙土中躺着一個渾身猩紅奄奄一息的女人,她憑着最後的求生欲朝着漫無方向的遠處一點點爬去。
她的雙手已經在扒開沙土的過程中磨損嚴重,幾乎隻能看到森森的白骨。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在前方風沙中看到了一個人的輪廓,朝着自己走來。
是個渾身纏滿布條的古怪女人,她和遊邊地獄裡随風飄蕩忘了自己沒有神志的亡魂不一樣,眼神清醒明亮,走到她面前時,垂着眼皮打量她,似乎在确認什麼。
奄奄一息的女人淚光閃閃,哀求道:“不知道是哪位姐姐,我遭了妖魔毒手,還請發發慈悲,救我一命。”
古怪女人蹲下來,擡起她的下巴,柔聲問:“你是前段時間飛升的魁娘娘嗎?”
白命蘭眼神陡然轉陰,她知道自己臭名昭著,幹脆也不裝了,道:“是啊,所以能救救我嗎?”
古怪女人點頭道:“我是祖萬殺派來等你的,現在就帶你走。”她蹲下,示意白命蘭爬到自己背上,“上來,我背你。”
白命蘭有些猶疑。
“如果你不肯,我隻能拖着你了。”女人站起來,真要拖着她在這黃沙中行走。
白命蘭一咬牙,費力撐起身摔在了她的背上。
女人沒有說話談心的打算,也不說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白命蘭隻好主動問:“祖萬殺讓你來的?你是什麼人,她的法納嗎?”
“不是,我是她的同源後代。”祖貞不緊不慢道,“她算準了你會不顧一切飛升,讓我在這裡救你,怎麼樣?‘九重天’的風景如何。”
白命蘭看了看四周的土黃色世界,無聲哂笑,一向氣焰嚣張的臉上竟然有幾分凄然。
她在泥犁山“飛升”後,踩着血肉天梯登上了雲霄之上,遠遠便看到一座天門。
那是一道烈火紋樣,仿佛正在燃燒的古怪天門,等她靠近,就發現門上的字不是什麼“淩霄門”更不是“九重天”,而是“天濁門”。
天濁!
在看到這兩個字的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被畢方給算計了,剛和四方天兵渡了一場“飛升劫”,她沒有信心和畢方對上,立即回身要逃。
但來路卻被十二道詭異的身影攔截了。
這十二身影又高又瘦,容貌怪異,各不相同。她曾再道玄手中瞥過一眼天濁門顯示的場景,門前伫立十二巫族,恐怕就是眼前的十二身影。
它們早有預謀,當即對白命蘭對打開,勢要趁火打劫,在這裡就了解了白命蘭。
不過白命蘭為非作歹幾百年,又剛拿到如意天命,這十二人也沒讨到什麼便宜,在她手裡斷送了半數,她自己也落得重傷,與白玉仙一同被抓到了那靈台上,險些被當做吃食料理了。
最終是胡玉仙,憑借着自己僅剩的兩條尾巴,用餘出來的一條頂替了白命蘭,幫助她逃了出來。
白命蘭無精打采地問祖貞:“你要帶我出去?”
祖貞點頭:“是,帶你去見屋渡厄。”
白命蘭臉色扭曲道:“我剛推了她的泥犁山,你還不如讓我死在這裡。”
祖貞輕笑道:“不會,祖萬殺還指望你和屋渡厄一起複活她。屋渡厄不會對你動手。”
白命蘭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顯然,祖萬殺在和自己示好。
祖萬殺和白命蘭的相處方式也在随着事态變化,如今的白命蘭在利用她,在口不由衷,那麼祖萬殺則軟和了許多,她一直在和白命蘭好言好語的商量,請求,給她台階下。
這是祖萬殺的“道歉”方式,而這種道歉最為真誠的時刻,就是祖萬殺把自己的命交給她手中的那一刻。
兩人一路沉默,最終祖貞把她放在了一處岩石背後,讓她在這裡等待,自己去接前來碰面的屋渡厄。
白命蘭冷不丁在她身後問:“你是祖家的誰?祖慎已經死了。”
“……她死了?”祖貞頓住腳步,緩慢回身看着她,白命蘭的臉色很平靜,顯然沒有說謊。
祖貞隻能歎息接受這個噩耗。回答道:“我是……排行老二,名字記不太清了。”
白命蘭印證了心中的猜測,臉色抽搐,在崩潰和隻能接受的無奈中露出了一個苦笑。
“可我記得,你也死了,祖貞。”
祖貞點頭,“是,本該如此,但我被祖萬殺複活了。複活的代價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隻能被困在遊邊地獄,我是從輪回裡跳出來的‘意外’,三界容不下我,我隻能留在這裡,和這些忘了自己的亡魂一樣,半死不活的存在着。”
白命蘭沉默片刻,揮了揮手,示意祖貞可以離開了。
她窩在岩石壁上,雙眼暗沉沒有一絲光亮。
她還記得祖萬殺曾經在窈窕鄉裡對她說的話,現在再想,卻另有一番酸澀。
——不論是被畢方用寂滅天命殺死的人,還是順應天命死去的人,隻要死了,都不可能再複活了。
她為什麼會這麼肯定?因為這條路,她早就走過了。隻是她更早發現了“複活”的弊端,比白命蘭更加清醒地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