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的熱氣從空氣中蒸騰飄散,祖萬殺聞出了是白牡丹的茶香,胸口沒受控制的嘔出口氣來。
“嗯,白牡丹。”孟應塵将茶盞遞給她,“還是當年你送的那些,這是最後一泡了,專等着你們三個一起品鑒。”
白命蘭看到她研墨的桌面上還有一些加急信件,最上面的一封是二十四聯成失守一城。
她沉默地喝着茶,始終沒有說話。
孟應塵輕笑道:“你們怎麼這麼落魄,遇到了什麼困難?我說不定可以幫上忙。”
屋渡厄左看看祖萬殺,右看看白命蘭,兩個人盯着手裡的茶盞,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敞開的窗外寂滅已經從遠處蔓近了。心中深深歎口氣,第一個出聲道:“我們确實遇到麻煩了,你手裡是不是有天濁仙門圖?”
她話一說出來,才遲鈍地感受到了一種慢頓的悲哀。
将近一千年過去了,她做了一千年鬼王,說話做事的态度都和曾經的自己有了明顯的差别,即使她們像曾經一樣坐在一起,故作平和,但一句話的語氣就暴露了她們之間陌生的距離。
這才是祖萬殺和白命蘭能言善辯,卻無話可說的真正原因。
重逢的氛圍還是被破壞殆盡了。
孟應塵道:“天濁仙門圖?我手裡沒有。”
三人皆是詫異地擡頭看她。
見驚到了她們,孟應塵得意道:“說笑而已,我已經提前備下了。”
她挪步到身後的博古架前,從中抽出了一幅畫卷,其上新墨還未陳幹,顯然是最近新畫的。
孟應塵遞給三人,道:“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根據預見臨摹,昨日剛成。”
白命蘭這才恍然發現孟應塵身上的衣着。
就是那日孟應塵說要迎接“貴客故友”時,問她們衣着是否得體的那身衣裳。
“原來我們就是‘貴客故友’……”白命蘭慘淡哂笑,擡眼盯着孟應塵,“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孟應塵摸了摸鼻尖,怯怯地道:“命蘭,你這話就有點陰陽怪氣了。”
白命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祖萬殺拿過畫卷展開,孟應塵畫技絕佳,天濁門栩栩如生,與她在龍宮隧道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她目光下移,看到了角落裡拿到模糊的身影和他手中的弓箭。
屋渡厄貼過來看,指着身影問孟應塵:“這個身影你看不清嗎?”
孟應塵解釋道:“這身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把弓。”
“哦……”屋渡厄細眼看弓箭,她原以為這時一把蓋世神武,然而詳細模樣卻完全背道而馳,看着非常古怪血腥。
這一把用人的脊椎骨和筋脈做成的弓,搭上的箭是一隻削尖的腿骨,看上去血淋淋的。
孟應塵落座品茶,她悄悄移到白命蘭身邊,問:“命蘭,好不容易見面,你别總是冷着一張臉啊,好歹看我一眼?”
白命蘭緊繃着面頰,怒意似乎更盛了,問:“是嗎?你今天上午剛和我們見過面吧。”
孟應塵讨饒道:“非也非也,我今天上午的孟應塵要見今天上午的白命蘭,現在的我是來見你的。”
“……是這樣嗎?你早就知道了,但還是把我扔下來自己尋死。”白命蘭眼底生出陰郁地怒意,扭頭質問她:“我改主意了,我要另尋新歡了,你就安安分分地死在這裡吧,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孟應塵稍稍怔愣,無奈地笑了一下。
祖萬殺看着弓箭,擡頭問道:“應塵,這是龍脈,是嗎?”
屋渡厄忽然看懂了,喃喃道:“三條龍脈,弓,铉,箭?”
孟應塵歎息點頭,道:“是這樣,如此看來,老祖宗是對的,争奪三姓的地位并不是什麼好事,是我想通得太晚了。”
窗外的寂滅倏然逼近,溫和的陽光被吞沒成一片昏暗天地。
孟應塵的模樣在消失的光線中變得昏暗不清,她歎了口氣,将杯中冷掉的茶随手潑開,安靜坐在座位上對三人擺了擺手,送客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們走吧。”
人走茶涼,無非就是這一刻了。
屋渡厄率先起身,她知道寂滅的威力,祖萬殺頓了頓,也拉扯着白命蘭起身離開茶桌,一步三回首地磨蹭到了屋門前。
孟應塵沒有動,目光沉着地注視着白命蘭,直到她眼眶通紅,淚光在昏暗中突然掉落。
她下意識突然站起,神情十分掙紮不甘地張開嘴,要說什麼,但寂滅已經朝她蔓延,這段過往即将消失在銅鏡中,一切都走向了消無。孟應塵再不能做什麼,也不适合說任何挽留的話了。
即使她才和白命蘭見面,說了兩句違心的氣話。
白命蘭猛地甩開了祖萬殺的手,跑過去和她抱在了一起。
孟應塵在原地紮根站住,抱着她的手臂緊緊收攏,撫摸着她的青絲長發,輕聲問:“對不起,命蘭,我讓你傷心了。”
白命蘭克制着哭聲,但崩潰的情緒将她的理智沖毀了,她緊緊抓住孟應塵的衣衫大喊:“我該怎麼救你,我該怎樣才能見到你,我想見到你!不是一段回憶,不是幻象,我該怎麼才能再次見到你!”
“你真的愛我嗎?你知道你其實很自私嗎?我可以為了你不做自己,變成怪物,但是你隻為了自己的信念送死,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你知道嗎孟應塵!”
“我……”孟應塵的話戛然而止。
祖萬殺突然沖過來把情緒失控的白命蘭一把拽到了身後,她們眼看着孟應塵那張充滿懊悔和痛苦的臉在寂滅中被侵蝕了一半,目光中的未盡之意也迅速被抹消了。
“快離這裡吧,銅鏡馬上就要被銷毀了。”
祖萬殺和屋渡厄帶着白命蘭,從被銅鏡被侵蝕的最後一刻穿梭而出,落地在了鬼王殿内,三人剛一離開,身後的銅鏡就光澤暗淡,變成了一片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