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萬殺道:“這個世界,三姓龍脈是為了畢方渡劫而存在,天濁門是為了畢方渡劫而存在,元初仙道是為了畢方渡劫護法而來到這裡。這個世界雖然是假的,但也是因為畢方渡劫,才被當做假的創造出來。有道是兔死狗烹,上屋抽梯,畢方死于渡劫,可以說是被自己三毒反噬,和這個世間無關,可我們殺了元初,那麼在天外天的真神眼中,又會如何想呢?”
屋渡厄沉吟道:“祂們會覺得,這個世間失控了,畢方死于三毒合情合理,甚至可以怪罪元初仙道護法不及,但元初死了,那問題一定隻怪在這個世間,祂們能創造這個天地,也能抹除這個天地,将這裡歸于虛無。”
“是的。”祖萬殺看着如無神女,誠懇道:“我做這一切,殺了所有我該殺的人,都隻是因為我确定,畢方死了我們這個世界就不需要再為她渡劫而遭受擺布,我們還可以在混沌中重生,但元初死了,這個天地的存在就會變成問題本身。”
如無神女剛獲得自由,思維還有些遲鈍,但思索後也明白了其中道理。
“殺了畢方,我們不用再擔心祂二次渡劫,不殺道玄,是為了這個世間能夠繼續存在。”如無神女道,“過猶不及,我明白了。”
她目光誠懇看着祖萬殺,眼中盡是欣賞與敬佩,道:“追明,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也很厲害,你一定受了很多辛苦,但結果是值得的。”
祖萬殺欣然點頭,笑道:“當然,都很值得,隻是還差一件事,還請您回避。”
如無目光看向屋渡厄,似乎知道了什麼,又看了看不遠處坍塌的天空,道:“我該進入混沌了,希望以後還能見面。”
她說完不等回答,轉身就進入了那黑暗中,将自己的全身修為散盡了混沌中,等待着來世的自由。
能走的,都走了,該毀的,都毀了。一切都随着天地的坍塌走到了盡頭。
忽略一旁神志嚴重受損,成了真正孩童的元初仙道,整個殘缺的世界都成了兩個人的私有空間。
祖萬殺回身看向屋渡厄,伸開雙臂笑道:“渡厄,我們抱一下吧。”
屋渡厄卻沒有動,她的表情從輕松變得暗淡,目光憤懑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想送我去天外天?”
祖萬殺頓了頓,神情松緩下來,透出了積壓的疲憊和落寞,但她的目光卻緊緊留在屋渡厄的臉上,一刹那也不願錯過,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祖萬殺道:“是。”
“……”屋渡厄久久說不出話來,問道:“為什麼?”
祖萬殺耐心詳細地解釋:“你受了救苦天書裡的刑,成了永不超生的魂魄,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三界,你如果遲遲不走,不去尋找新的輪回,就會在這陣湮滅中魂飛魄散。”
“那孟應塵……”
“渡厄,你很清楚,你和孟應塵不是一回事。”祖萬殺打斷道:“她的靈魂是完好的,但你的靈魂卻不是。”
屋渡厄好像被抛棄了一樣,委屈亦有,費解亦有,但更多的是一種無能力為,猩紅的眼睛裡蓄出了淺紅的淚水,嘴唇翕動,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此刻也隻能一味幽怨地看着祖萬殺,好像在無聲斥責她的安排,抱怨她放棄了兩個人最後的相守。
但這種抱怨是很溫婉的,因為祖萬殺顯然無比愛自己,愛到相守并不能放在她的靈魂之上。
兩人都能看清楚眼前的現實狀況是什麼,都能夠冷靜理智地交談,但愛卻不能冷靜。
祖萬殺輕輕抽了口氣,微微哽咽地講道:“我剛遇到你的時候,太年輕了,又太傲慢,總覺得你成了鬼王就可以擺脫渡死後煙消雲散的命運,但現在我卻不得不送你離開這個世間,讓你一個人去尋找新的道路。我對你從來不算吉星,隻是兇兆。你離我遠一點,也不是一件壞事。”
她擡手抹掉臉頰的眼淚,對屋渡厄強擠出一個笑容,輕聲鼓動道:“這麼多年,我每每洩氣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們的人生中沒有我該多好,我知道這話說的很不像我,但我就是時常這麼想,那種痛苦無人能體會。”
“渡厄,走吧。”祖萬殺徹底哭了出來,她推着屋渡厄朝天濁門走去,“我是三毒之一,我不能陪你離開,剩下的路隻能你自己走了,但我相信你的勇氣,就像曾經一樣,抛下我自己走吧,這次是我求你了。”
屋渡厄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氣緊住了骨骼,聲音平靜執拗地問:“為什麼不行?畢方不是已經死了嗎?”
祖萬殺這才有些崩潰地道:“是。她死了,可三毒一旦離開天濁門,祂渡劫成功,會不會死而複生呢?我不能冒這個險。”
屋渡厄這才想到,畢方已經帶着“白命蘭”的身份死了,如果最後一個三毒祖萬殺也死了,或者去了天外天,算不算成全了畢方呢?摸着黑探索出來的道路,如果被颠覆了,那才會讓所有人都崩潰。
她感到莫大的悲哀,抓着祖萬殺的手低頭貼在了她的手心裡,無限眷戀地問:“所以,我們真要再見了,對嗎?”
祖萬殺哭着點頭,把她繼續推向天濁門。
屋渡厄感受到了天濁門後缥缈輕盈的氣息,那好像落不到實地上的悠然令她心生恐懼,她忽然伸手抓住祖萬殺的衣襟,歇斯底裡地吼道:“為什麼一定要分開呢,與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生生世世做一個完全不記得你的人,忘了你為了我做的一切,忘了我們之間的一切恩怨,那我更願意留在這裡,陪你葬身在混沌裡。”
屋渡厄聲音軟和下來,道:“我甯願死在你這個兇兆裡,我真的願意,祖萬殺,祖道微,你真的舍得和我永世不再相見嗎?你不可能找到一個比我還愛你的人了。”
“可是混沌過後,我會重生,你就不會了!”祖萬殺一句話喊醒了她。
兩人之間徹底靜默,混沌與湮滅在兩人十丈外翻騰,濃烈的毀滅與死寂氣息将兩人裹挾。
屋渡厄沒法再任性地留下來了,祖萬殺做了這麼多,她不能辜負祖萬殺的付出,哪怕隻是為了成全她的自我救贖,至少,也不該死在她的眼前。
最起碼,她得死在天外天。也好讓祖萬殺在漫長的餘生中心懷最後一份輕松的期待。
她該讓祖萬殺輕松下來了,因為她愛祖萬殺,這份愛隻能化成這份不得不沉重的成全。
屋渡厄胡亂抹掉了淚水,緊握着祖萬殺的手,将這最後一份不舍與愛意傳達給她,沒有千言萬語,沒有撕心裂肺的表白,她哽咽道:“祖道微,你能不能回到二十二歲,替我把那個擁抱接住,她是不對你失望的你自己,也是另一個我。”
祖萬殺愣了一下,屋渡厄急忙道:“答應我啊!”
“好!”祖萬殺立即連連點頭,又哭又笑,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喉嚨裡含糊地拼出一句:“我答應你,真該走了,渡厄,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祖萬殺無比珍重,在屋渡厄額頭落下了一個吻,決然地撂開了屋渡厄緊緊抓這自己的手,任憑屋渡厄指尖劃破了皮膚,留下兩道血痕,随即彼此注視着,目送着,看屋渡厄萬千不舍地凝望着自己的視線,消失在天濁門的金光屏障後。
随即混沌将天濁門湮滅了,當朝着祖萬殺撲來時,她身軀頓時化作一股飛沙,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