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渡厄心中悲痛,自知與祖萬殺成了永别,但仍算躬謙,道:“我在人間時,與愛人欲要匡扶死者之道,擺渡靈魂輪回,便按照畢方捏造的‘救苦天書’承受兵解,成了不可超生的鬼王。因此靈魂破敗。”
那聲音了然道:“難怪,難怪畢方未能渡劫。”
另一個聲音道:“三毒斬不斷絕,渡才潔淨,畢方還是未能參悟大道,難怪被三毒反噬,竟然害得一個無辜靈魂殘缺至此,也算咎由自取。”
金光後靜默片刻,知道屋渡厄以為那些神都離開了,才有一道聲音道:“我已經将靈魂計出,算上魂飛魄散的殘魂、三毒中的二人,以及永不超生的這位,還差最後三道靈魂未來到我等面前。此前我們定下的規則中,其中一條便是所有豆子全部從假鄉取回,然而重重規則,畢方都沒有達成,反而還葬身假鄉。”
屋渡厄心中立即暗道:“是蘇孝女,書生和如無。”
她的靈魂一直在泥犁山内輪回生死,後來随着混沌消散,并沒有跨過天濁門。後兩人幹脆也進入了混沌,根本不想離開假鄉。
不知道眼前這些神,又要如何化解這個殘局?
屋渡厄自然是希望他們能夠将自己的那個假鄉放任了之,畢竟祖萬殺他們還在等着混沌後的重生。可她又怕畢方渡劫失敗,假鄉要被取締。
她能和這些神懇求嗎?
這些神真的在乎他們這些被随意創造的靈魂嗎?
将畢方下放進假鄉渡劫,就是為了能夠任祂發揮,這些神會在乎沙盤上的沙礫如何痛苦,又如何掙紮嗎?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逆風而來的一粒沙礫。總要為自己的世間說上一句話,才能安心消散。
屋渡厄立即跪地,無比誠摯,無比虔心地懇請道:“諸位上神,還請高擡貴手,留我的世間重新複生,任其向榮。”
她沒有任何條件可以談,任何代價可以付出,除了一句懇求,在如此無法逾越甚至無法面見的巨大差距前,都是枉然。
金光後的神沒有回答她,而是互相交談起來:
“畢方死在了假鄉中,可否要再給一次機會?”
另一道聲音豁然大笑:“哈哈,你這老兒,還是偏心的,既然不希望那靈鳥死了,何必渡劫呢?祂境界不到,反倒害了這些假鄉魂魄。”
那位被說的有些挂不住臉,沉聲道:“等畢方回來,我必然好生教導,不可讓祂如此漠視生靈。”
“好,不可漠視生靈,我也是這麼想,那各位,集思廣益吧,這個屋渡厄已經來到了我們面前,那嗔毒痛不欲生将她送來。你我該如何作答呢?”
屋渡厄心中立時緊張無比,又希冀無比。
片刻沉默後,那位歎了口氣,道:“依我之見,雖然都是虛設,可情愛仇怨從來有真無假,靈魂便是情愛仇怨,既然是真,那靈魂,也便都是真的了。如今假鄉不假。”
“假鄉不假?嗯,不錯,假鄉不假了!哈哈。”那位神呼喚了一個名字,屋渡厄隻覺得耳畔一空,什麼都沒有聽到。
被呼喚遵名的神道:“這些靈魂都在我手中的乾坤袋中,諸位如是首肯,我可以原像下放,混沌也可轉眼而過,不必令屋渡厄等待漫長的混沌重生,也算畢方對她的補償,如何?”
片刻後,似乎得到了首肯,那位便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所言,原樣下放,恢複假鄉。畢方做下這等事,我定然要懲罰一番。”
“也好,也好。”
屋渡厄頓覺渾身在極度緊張過後,如獲新生般癱軟了下來。
這些神三言兩句,竟然同意了恢複假鄉,甚至“補償”自己?
她不敢置信的同時,有感受到了一種極度悲怆的諷刺之感。
祖萬殺、白命蘭、孟應塵、甚至更有蘇孝女、善惡零……這數不清的生命如何掙紮劇痛,如何悲歡離合,任執念穿破世間,任籌謀無數個來回,送她來到這真理之境,能做的竟然隻是一句跪在此處的懇求,真理,也是衆神口中的幾句商讨。
可即便如此,也給了她天大的恩賜。
屋渡厄無聲哂笑,唯有重重叩首,謝恩。
一道流光洞口從她身側破開,洞口後是黑暗混沌。
金光後一道金光揮灑,注入其中,轉眼間,混沌裡有了光芒,開始凝聚,山川大地有了形狀,日月從邊界升起,河流奔騰彙成海洋。
天地恢複,生靈萌生,在地面上奔跑爬行。
金光中一口巴掌大的麻布口袋張開,無數密密麻麻的七彩豆子從中傾洩,重新進入了這天地間。
屋渡厄看着這些七彩的豆子,她從中感受到了一個個無比熟悉的靈魂氣息。
屋青青、屋長生、屋通行、姬會然……
那些從她手中擺渡而過的靈魂,在她面前穿過,回到了世間。
“屋渡厄,你看到了,這些靈魂,原本隻是一些豆子,是在假鄉中侵染了愛恨情仇,反而成了靈魂,煥發了色彩。我已然不能将它們裝回我這破口袋裡了,以後隻能由你繼續照料它們。”
“……您是說……”
屋渡厄沒有找到合适的措辭,那聲音依然洞悉了屋渡厄的所有念頭,直接道:“你是個好靈魂,情-欲纏魂不癡,毒害盡受不盲,遠小人而不與為緣爾,非取于必勝以自快也,心達性毅,上天報德。這是九頭昧當初對你說的話,我依樣告訴你,這次是真的。”
“祖道微所說的,混沌後所有靈魂重新萌生,此事不假,因為假鄉本就能重新複原虛妄之象,可你來到這裡,已經見到了真實,便是因果,那些靈魂煥發色彩,亦是因果,故而,我必須把‘假鄉’變成‘真鄉’了。”
“這袋子靈魂中,諸如孟應塵、姬會然,亦或你所知所不知的那些殘缺靈魂,已經被我的乾坤袋補全,原樣奉還,你的靈魂……也為你補全了。算是為畢方給你一個補償。”
“此間不能留下你,你六根不淨,連在真鄉,便由你回去繼續做鬼王吧,如此,你看可好?”
屋渡厄嘴唇翕動顫抖,莫大的驚喜令她無話可說,又是叩首道謝。
“且慢,我先取回我三樣法器。”
說罷,那位從屋渡厄身邊的世間虛空中抽取了三個物件。
一隻刻着梵文的金镯,一隻含苞待放的蓮花,一片飄舞如同雲彩的物質,屋渡厄僅僅是看了一眼,就覺得有些目眩神迷。
她恍然想起來,自己曾問過鬼母蓮花,“那你在泥犁山裡紮根多久了?”
鬼母蓮花回道:“很久,天地自一片混沌中萌生,第一縷光芒落下時,我就出現了。”
原來這三樣法器是:三轉橋,鬼母蓮花,與元初仙道用來阻隔天界與幽冥的亂流層。
那位取回法器,查看無誤後,道:“就是怕畢方亂來,才特意留下三樣法器,好在都派上了用場。”
“回去吧,屋渡厄。”
随着這道聲音的命令,屋渡厄渾身不受自控地行動起來,她站起身,走向了那連通世間的飄渺洞口中。
在她邁步跨過時,似乎聽到了兩句對話:
“這次的靈魂好有禮,前日鸾鳥晴墾渡劫後,那個假鄉沖出來的靈魂一落地就崩潰大叫,好生刺耳。”
“所以我就說假鄉渡劫這招不可取,也不知道當初誰想出來的馊主意……”
“咳咳,慎言。”
身後的金光中歸于恒久的平靜,屋渡厄從空中飄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