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告别了師父,急匆匆地跑到馬廄,發現她的馬耷拉着耳朵,有些發蔫,似乎是生了病。她心急之下隻好借了一個佥事的馬先騎回家去,再換乘家裡的車。
多年後,她每每憶及這一日,總覺得老天已經幾番提醒她不要急着走,隻是她當時太過貪玩,沒有領悟到而已。
*
厲城是青岚姨母家所在,青岚的母親過世時,她還是個粉白嬌弱的小女孩。父親覺得許多女兒家的事不好由他來教,便在她年幼時常将她送到厲城姨母家受些教養。姨母姨夫待她親厚,她漸漸便将這裡當作了半個家。
姨母的夫家姓劉,是厲城的官戶之一,對家風、清譽什麼的最是在意。除了特定的節日以外,劉家的女孩兒連門兒都很少出。青岚雖貪玩,卻也知道分寸,從不讓劉家人看見她着男裝。
也正是因此,她讓丫鬟纖竹取了襦裙、繡鞋、金钗、篦子放到車上供她穿戴。待車停下,簾子一挑,她才拘着細碎的小步子,微微提着裙擺走下去。
此處離劉家門口還有一小段距離,因前面還停着一架馬車,她才隻好在此處下車。
那馬車是劉家的,青岚一眼便認出來。
一個身量颀長的青年似乎剛從那車上下來,正不急不緩地走着。他穿了身象牙白的圓領袍,頭戴唐巾,一身文雅的書卷氣。
青岚望見他的背影,又見他手裡拎着妙芳齋的點心盒,立時親親熱熱地喚了聲“哥”。她愛吃妙芳齋的白玉綠豆糕和小麻花,每次她捎信說要來厲城,表哥知言便會提前買一盒給她吃。
然而話音未落,她便有些後悔自己嘴巴快了。
那人的背影雖和表哥相像,但隻要稍微仔細地分辨,便能看出他分明就是另一個人。況且,走在他前面的那個抱着一摞書的小厮也不是劉家下人。
真要說起來,那人其實比表哥更挺拔些,儀态裡也多了幾分铮铮風骨。
可那人已經聽見她的聲音,還停了腳步回頭看她。
一張極俊秀的側臉,隻是眉頭高高地蹙起。
他似乎頗有幾分不悅。
青岚下意識地沖他笑了笑,道歉的話還未出口,那人已經側身向她行了一禮。
她隻好把話咽回去,讪讪地回了他個萬福。
還沒等她起身,那人已經轉身走了。
青岚暗暗撇了撇嘴。不就是叫錯個人麼,他至于這麼不高興嗎。
況且,既然不高興了,何必還非要給她行個禮?……這人怕不是個别扭又擰巴的。
說起來,這人乘着劉家的馬車,卻應該不是劉家人。劉家在本地的親戚她幾乎都認得,這人可從未見過。那他是什麼人?
這些念頭隻在她腦中停留了片刻,因為她一想到“擰巴”這個詞,眼前即刻浮現起那些香香脆脆擰成一股的小麻花。
真是油酥酥、甜膩膩,好吃得很。
青岚心裡酥甜一片,嘴角都不覺翹了起來。
她低頭跟着那人往劉家院門走,聽見那人上了台階,在院中與人說話。
“……見過世子。”
短短幾個字,卻是述不盡的嬌羞缱绻。
青岚聽這棉裡帶柔的聲音,瞬間想到昆腔裡那些動不動就以袖掩面的五旦。
劉家姐妹裡還有這等人物?
她擡頭一瞧院中那人,差點噗嗤笑出來。
還當是誰,這不就是劉家二房的劉玉斓麼,多日不見,刺兒頭都變成繞指柔了。
繞指柔剛剛喚那人世子,青岚便一下子猜到那人是誰了。
玉婵表姐之前在信裡說,劉家近日住進來幾位客人,是淮安侯新過繼的世子袁文清和他的生母。自打這位新世子一來,劉家的閨女就都明裡暗裡圍着他轉了。原本連後院都不怎麼出的幾個人,成日跑到前院去找自家哥哥說話聊天或是送吃的,有意無意地與世子偶遇,打個招呼、閑聊幾句什麼的。
想來剛才那個擰巴人就是世子袁文清,劉玉斓适才便是和他偶遇了。
青岚心裡暗暗嘻笑,吩咐随行的纖竹直接走側門,将帶來的換洗衣物送到表姐屋裡去,她自己則腳步輕快地跑上了前門的台階。
趁天還沒暗,她可以先去找知言表哥聊幾句,若等天黑了便不好再來前院了。
此時袁文清已經上了抄手遊廊,她跟在他身後,也朝同一個方向走過去。
一旁的劉玉斓看向她,她便朝她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畢竟她們二人自幼就不對付。
她讨厭劉玉斓仗着自己母親掌家以及劉老夫人的偏愛,總是欺負玉婵,所以年幼時沒少作弄劉玉斓。自然她也被劉玉斓所惡。二人見面,裝看不見的時候也是常有的。
“慢着……”
一條胳膊伸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