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屢次騙銀子得手,還自以為高明,原來父親早就知道了。
劉管事笑了笑:“老爺說難得小姐能踏實下來練字,讓小的将這些存好,隔一段時日就給他看看。”
青岚點點頭,鼻尖竟稍稍泛了酸。
父親大概是想不到旁的辦法,才出此下策了。
其實也不隻是練字,父親讓她做些什麼,她常常都是表面順從,背地裡卻總是耍些小聰明,一切按自己的來。父親一人帶兩個孩子,又要管衛裡的事,因着她,他這些年一定多操了不少心。
“我估計劉管事已經猜到我要做什麼了,”她想着劉管事還在看着她,便深吸了一口氣,很快聚斂了心神,“那我也不瞞你了。我的确模仿父親的筆迹寫了份遺言,不過這也是出于無奈,稍後我會解釋。現在另有一事,我想請劉管事幫忙。”
劉管事深揖一禮:“小姐請但講無妨。近來老爺出事,您又病倒了,小人猜想您想做的事或許有些困難,早就想助您一臂之力。”
青岚很是欣慰,因劉管事不是賣身到沈家的,她一直對他有所保留,不過有了今日這一回,她倒是多了個好幫手。
“我記得劉管事從前幫我爹安排過接待朝廷特使的事,你和官驿的人可相熟?”
*
轉眼已是五日後。
驕陽似火,地面上熱浪一層層地蒸起來,湧進屋子裡,惹得人心煩意亂。
薊州衛驿館的後廳裡,大景新特使李得琳心情焦躁。驿館的夥計接連給他換了好幾盞茶,他不是嫌水太燙就是嫌茶味太淡。
倒也不是他太過挑剔,隻是這趟出使的差事實在讓他心煩,那些随之而來的事情居然更煩。
先不說旁的,此次随行并充作通事的師爺馮謙竟然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前腳他們剛到薊州,後腳馮謙的悍妻就差人來叫馮謙回京師。可恨這馮謙無比懼内,竟立馬就要回去。不論他如何勸導,甚至威脅馮謙說要解雇他,馮謙依然是義無反顧。
他氣得再三逼問,才得知了原委。原來他們剛離開京師,就有人去馮家給馮謙送信。馮謙的妻拆開信一看,竟是馮謙的相好催他來薊州相會。
她盛怒之下讓人給馮謙帶口信,命他馬上回家交代清楚,否則她便要到薊州來,親自會會他這個相好的。
李得琳看着馮謙那副軟骨頭的樣子,恨不得啪啪給他兩巴掌,讓他立起個爺們樣。可最後看馮謙惶惶不可終日的,他到底還是心軟了,放了馮謙回去。
皇差不可誤,他隻好叫驿丞幫他在本地找個精熟賀族語的漢人,充作通事。
他原以為此地賀族人衆多,讓驿丞這個地頭蛇辦這點事應該很容易,誰知兩日過去,遞進自陳來的竟隻有一人。他不信邪,讓人寫了招通事的啟示貼在驿館外,才終于又有了一人前來應征。
一想到這些糟心事,他就覺得是老天要跟他做對,此行必定不利。誰知煩來煩去的,他嘴角上居然還起了個泡,一碰就疼。
坐在小幾另一側的許紹元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麼?升任左通政又做了特使,還不高興?”
“自然不高興,”李得琳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誰樂意去北顔誰去,我反正不樂意,我還沒活夠呢!”
許紹元笑着道:“你這就有些誇大了,北顔數年前就已臣服。”
李得琳一聽他這麼說,兩隻小圓眼瞪得老大。
“你就别假裝不明白了。那賀族人恨不得打娘胎裡就跟親兄弟幹仗,能真心對咱們臣服?人家不過是等個機會。你看前些日子薊州衛不就死人了!雖然聽說也沒抓到确鑿的證據質問北顔。但我就怕我這一去,正好撞到人家砧闆上,讓人家拿我開刀!”
許紹元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笑容稍淡。李得琳雖是有些誇大,卻到底不糊塗。
北顔的确野心不小。依據線報,北顔的康郡王在其封地發現了一條鐵礦脈,已經在開采之中,卻一直瞞着大景不報。他才将此事報給太子,太子極為在意,或許過一陣就會遣他去北顔核查。
“……反正,你此行多加小心便是。我不是把盧成借給你了麼?有他在,保你平安歸來。”
李得琳擰到一處的眉毛終于稍稍開解了些:“還算你講義氣,”他又腆着臉往許紹元那側湊了湊,“不過我怕他一個人不夠用,要不你再借我一個?”
許紹元笑着看了他一眼,飲茶不語。
李得琳吃了閉門羹也不尴尬,嘿嘿笑着擺了擺手:“唉先不說這個了。薊州衛沈指揮使的事你聽說了吧,有幾個兵部的給事中彈劾他通敵……這是咱們首輔大人的意思?”
許紹元微微點頭:“近兩年,劉大人透露給我的事比從前少了許多,不過此事确實像他的手段。”
“那太子呢,也覺得沈邦彥通敵?”
許紹元笑了笑:“太子雖是代皇上理政,卻并不了解薊州衛的情況。”
李得琳斜睨了他一眼:“所以我才問你呀。他不了解的事不就問你的意見,你打算怎麼說?……說不定他已經讓人傳信給你了?”
許紹元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熱氣:“你找我來就為了這事?”
李得琳歎了一聲,他也早猜到許紹元不願回答,但就是忍不住要問。
他這人自來清高,朋友極少。雖然他在學、為官也有多年,同門同僚積累了不少,但他不是覺得人家學識差,就是嫌人家目光短淺。許紹元雖比他小七八歲,卻曾是他在國子監的同窗,是他難得能看得上眼的幾人之一。他平日裡對朝堂上的事有什麼看法,就喜歡拉着許紹元探讨。
“哎呀,咱這不就是随便聊聊嘛。反正我覺得這事蹊跷得很......”他瞟了許紹元一眼,許紹元卻沒什麼反應。
他便又啧啧地歎了幾聲:“可你又是劉大人一手提拔的,也不好跟他唱對台戲。唉,我都替你覺得難!”
許紹元笑吟吟地喝茶,不置可否。
鋸嘴葫蘆,沒意思!李得琳暗暗牢騷。
不過他即刻又想到另一件令他更為好奇的事。
“诶,你每年都來一回薊州衛,到底為了啥?”李得琳挑了挑眉毛。
“這裡風光好,我自然是來這遊山玩水的。”
李得琳一個字也不信。
不說算了,憋死他。特使大人暗暗翻了個白眼兒。
許紹元此時卻已經起身:“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先走一步了,在此地還有些事要處理,咱們回京再叙。”
李得琳一驚:“我自然是有事的。今日招通事,你倒是幫我長長眼,”他伸手塞給許紹元兩張紙,“這是兩個人的自陳,你幫我看看誰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