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不敢耽擱,下山的路走得飛快,幾瞬便消失不見了。
天雖已經黑透了,可白日裡積攢的暑氣還未退去。
青岚嫌氣悶,便一直掀着轎簾。小轎吱扭吱扭地往山下走,上面挂的小燈籠擺擺蕩蕩,照出一圈迷蒙蒙的光暈。不遠處,緩緩現出一個人影。
此人也提着燈籠,一邊往山上走一邊往四下張望。她生得魁梧,卻探頭縮腦的,走路有些外八,人影落在地上像隻憨頭憨惱的幼熊。
青岚看得笑起來:“纖竹,你家公子在這兒呢!”
纖竹匆匆幾步跑近了,眼淚都快要流出來。
“可把您找着了,您一個人上山,天又這麼黑,奴婢直怕您走丢了。”
青岚笑眯眯地給她擦眼淚:“怕什麼,這地方我閉着眼都能走出來。”
隻要不卡住,都能出來。
纖竹仍是不見輕松:“您這邊還順利吧?......奴婢回去取燈籠的時候,看見家裡來人了,是京師祖家的大爺!”
青岚半張着嘴,眨了眨眼睛:“……我大伯父,他沒鬧吧?”
“奴婢取了燈籠就溜出來了,隻聽見大爺在前廳大聲數落人,少爺就低頭聽着。”
青岚一撅嘴:“豈有此理,他當這兒是京裡呢,我們家的人輪得
着他數落?”
纖竹憂心忡忡的:“您說大爺會不會是因為咱們報喪報得太晚了?這時辰他興許還沒睡,您要不要趕緊去解釋解釋......您不是還有事求大爺麼?”
青岚突然想到了什麼,很是緊張:“......他沒摔東西吧?”
纖竹覺得小姐想得很對,從大爺摔不摔東西也能猜到他有多生氣。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摔了,摔了前廳擺着的幾隻茶盞。”
青岚卻是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那套不值錢……回去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收一收,别讓他給糟踐了。”
纖竹:“......”
青岚拍拍她肩膀:“快走快走,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去歇着。”說着便讓轎夫接着下山。
“......您真不去見大爺?”纖竹不放心。
“明早再說。”
青岚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
翌日一早,沈家大爺沈茂天不亮就醒了。
他長途跋涉,車馬勞頓,好不容易到了弟弟這裡,原是想多睡一會的。可也不知是誰家的雞,打鳴打個沒完,硬生生把他吵得不困了。
他氣鼓鼓地翻身坐起來,靠在床圍上揉自己的太陽穴。
自打來了薊州,沒一樣事是看得過眼的。他前些日子奉命到南京國子監巡查,回京之後聽同僚說薊州衛的沈将軍殉職了,連谥号都定了。他驚恸之餘趕緊問家裡人,何時收到的喪訊,可他們居然也沒接到過消息,他在家待了半日後,那報喪的才到。
他氣沖沖地趕到薊州,一來是要給三弟掃墓,二來他要好好問問他這侄子、侄女,怎地如此不懂事。雖說三弟名義上脫離了祖家,但他到底是他們的大伯父,他母親到底是他們的親祖母,打斷骨頭還連着筋,怎麼三弟都已經入土了,他們才慢吞吞地來報信。
結果,侄子就隻會一個勁地道歉,侄女更是連人影都找不着。
而且聽下人的口氣,小姐不見人影好像還是很尋常的事。
簡直豈有此理!
三弟這些年,對兒女是疏于管教了。特别是這個閨女,她的事他在京師就聽說過不少,是個肆意妄為的。從前她至少還有三弟看管着,如今三弟不在了,他真怕她無人教養。
他心裡憋着悶氣梳洗穿戴好,推開門,隻見廊下一個全身素缟的人即刻起身,向他福了一福。
“給大伯父請安。”
沈茂稍一愣,定睛瞧了瞧,面前是個高挑的女孩兒,低眉順眼的,看相貌應是他多年前見過的侄女沈青岚。
“......岚姐兒?”
“是,昨日大伯父到的時候侄女恰好不在,今日便一早來給大伯父請安。”青岚擡起頭來,臉上帶着些小孩子對長輩的讨好。
沈茂心裡冷笑,她倒是個乖覺的。
“請安就不必了,我倒是想問問,你昨日去了哪裡?你爹屍骨未寒,你一個女兒家到處跑什麼?”
“......侄女是,是不小心崴了腳,去醫館找大夫治一治。”青岚瞧着很是張皇。
沈茂鼻子裡哼了聲:“你一個官戶家的小姐,即便是找大夫也是把人請到家裡來。再者,你不過是崴個腳,何至于治到天都黑了才回來?”
青岚手裡絞着帕子,低頭不語,似乎被他戳中了要害。
沈茂心裡咯噔一下,立時生出許多不堪的聯想,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