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ly……”

于文文前一秒還沉在舞台上鄭秀妍帶給她的情緒裡，這一刻，身後的叫喚讓她猛地回過頭。

下意識地，她看向角落裡的安全監控，走到牆邊，把包間裡的氛圍燈關掉。

房間裡最後一絲光亮也随之消失，唯有遙遠舞台上的點點星光和觀衆席的熒光棒投來的微光。

“……拉扯得很痛吧我懂你假裝不怕笑得暴力……”

“你能看到我對不對？”

于文文站在那裡，臉上露出束手就擒的表情，在鄭秀妍的歌聲裡，另一個女聲如此清晰。

從自己那天拼命掙紮地擺脫離岸流遊回岸上的時候，就在海裡看到了她，于文文明白，那是幻覺，後來，這幻覺時不時地出現。

在病房，在酒店房間，在片場，在浴室……她總是不遠處看着自己，眼神裡，渴望自己承認她的存在。

不敢對視，又無法視而不見。

直到自己發現，每次鄭秀妍和自己單獨相處時，這幻覺就會消失，仿佛救命稻草般從潮濕陰暗裡撈起自己，得以重新呼吸。

劉戀從房間裡離開的時候，她也跟着離開了，那是自己第一次和她說話。

“拜拜……”

而此刻，這幻覺竟然主動開口了，在幾乎黑暗的環境裡，女孩兒身影依舊如此清晰，于文文清楚地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覺。

“妍妍……”

随着自己叫出女孩的名字，鄭秀妍的演唱進入了副歌："……不過是夢寐以求長大了怎麼你不快樂一邊哭一邊丢一邊頹一邊追……”

眼前的女孩，還是離開時的模樣，十四歲，她沒能長大，永遠定格在了那年。

張妍望着舞台上的那個光。

“她唱歌真好聽。”

「啪」于文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門邊，反鎖上了包間的門。

“噗嗤……”張妍笑出了聲：“幹嘛，你怕我去找她？我又不追星。”

于文文不說話，始終和幻覺保持着距離，她不是怕張妍去找小卡，是要阻止自己去找，在最後一絲理智崩潰前。

她怕自己會瘋掉。

進入歌曲的第二段，鄭秀妍從麥架上拿起話筒，起身走到了舞台前方，離觀衆席更近。

“……想寫給你聽寫我們心照不宣的怪癖隻想在這不安的世紀為你保留 哭的權利……”

擡頭看向于文文所在的VIP包間，發現那裡全暗了，她心一沉，努力克制，保持演唱的狀态在線。

以前的任何一次演出，都沒像現在這樣，讓她覺得在舞台上的時間，如此難以度過。

“……别後退 聽我說人們愛你的光我偏愛你的黑你的笨你的錯 用瑕疵做我們找彼此的印記沒關系沒關系你一定愛我受傷的表情……”

包間裡，于文文跪在地上抱着張妍，早已泣不成聲，她不停地道歉。

“對不起……妍妍……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我姐姐，她好嗎？”

于文文點頭：“好，她現在是‘劃時代’的藝人總監，還談戀愛了，和一個比她小十二歲的弟弟。”

“哇，比我還小！不愧是她~”張妍咯咯笑着：“那你呢，Kelly，你好嗎？”

我好嗎？……這是于文文從來沒問過自己的問題，卻借着幻覺之口問了出來。

“……人們傳頌勇氣 而我可不可以愛你哭泣的心……”

歌曲的最後一段四句歌詞，鄭秀妍又坐回了鋼琴前，彈着唱完。

于文文留戀地望着，直到舞台上，最後的那一點光，熄了。

“之前不太好。”

她垂眸，承認了那個從十九歲開始的自己，面具下的滿目瘡痍。

幾乎快十年了，在這大半個青春裡，沒有一天，她認為自己有資格享受全部。

“你想過嗎，如果我沒出事，你的人生，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

“想過，但我想象不到。”

“因為你不敢想。”

不敢嗎？怎麼會呢，那明明是出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她也是因為想要實現張妍生前的願望，才選擇出道的，不是嗎？

「蹭」地一下，舞台的燈光再次亮起，演唱會進入到最後一部分，GenZ的五個人齊齊上台。

于文文的目光，下意識地就被吸引了，她在找着鄭秀妍的身影。

“你看，你愛舞台，愛音樂，愛live，愛表演，這都是你認識我之前就已經愛上的事，你忘記了嗎？”

于文文啞然失笑，是嗎？

“你忘了自己嗎？Kelly姐姐……”

自己的腦袋被張妍伸手拍了拍，那些被她刻意不去想起的過去，像潮水般将她吞沒。

她忘了的那個，十九歲前的自己，在記憶裡，鮮活而張揚，肆意潇灑，享受着生命裡的每一天，奔跑歡笑，寫不完的曲譜，唱不完的調調。

那時候，任何情緒，都是她活過的印記。

“我……”

“你不是一直想再見到我嗎？現在我回來了，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一直在哭。”

一直在哭嗎？于文文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Kelly姐姐是膽小鬼，你怕我。”

“于老師……你可以哭的，在我這裡，你可以是膽小鬼，我記得你說過，你也有害怕的東西，對不對？”

鄭秀妍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于文文重心向後坐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空無一人。

自己剛才在幹什麼？她差點被自己的幻覺繞進去……

隻一個念頭閃過，幻覺再次出現，這次，她站在包間的觀看位，向她招手。

“你别怕嘛，你過來好不好，我們一起看一會兒演出。”

于文文愣愣地挪過去，和張妍并肩看着舞台。

“她是你女朋友？”張妍指了指C位。

“是。”于文文笑了。

“跳舞也好看。”

“嗯。”

于文文的笑容始終挂着，她望着舞台，現在GenZ在跳今晚的最後一首歌，這首歌，是那個時候飛往成都音樂節的航班上，小卡pad裡的那首。

張妍看着她，也看着她看向鄭秀妍的眼神。

“你很愛她。”是陳述句。

“于老師！”“于老師……”“于老師？“于老師~”“于~老~師~”“Kelly……”

一幕幕鄭秀妍躍上于文文的心頭。

“嗯，很愛。”

于文文沒有看張妍，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舞台上的鄭秀妍吸引。

“我要走了，于老師。”

聽到張妍這麼叫自己，她才突地轉頭。

“你看你，得學她叫你，你才有反應，我要走了~”張妍說的很輕松。

于文文的淚又不自覺地流下，要再一次和張妍告别，這無疑是殘忍的，即便知道她隻是幻覺。

“你啊，既想見我，又害怕見我，我知道的，可是，Kelly姐姐，我已經死了……”

死了……張妍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