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徽四年,剛進入八月,秋雨連綿不休,整座國都城被拖進天水相間的潮濕水霧中。
難得斜風細雨天,一輛懸挂琉璃燈盞的富貴馬車在皇宮巍峨的昭德門前停駐。昭德門乃朝廷官眷們進出内廷最常走的宮門,把守宮門的侍衛們對常進内廷的官眷們幾乎都能認識,正如眼前這位建威侯夫人,更重要的是建威侯夫人是當今郭皇後的母親。
打傘的仆婦給守門侍衛遞上彰顯身份的令牌,侍衛登記好放行,年近五旬的建威侯夫人便輕車熟路地穿過昭德門往内廷走去。
“這是最近第四趟了吧,”年輕的守兵眉眼活絡,閑時放松就跟身側的哥們聊聊八卦:“那傳言真是真的啊,皇上要換位皇後娘娘?”
“不要腦袋了!”年長的守兵冷刀眼甩去,尚未被皇家森嚴規矩吓住的小侍衛略感委屈:“我也沒瞎嚷,宮裡宮外都不是秘密了。”
四年前即授康二十八年,五十二歲的聖人重病場後突然決定禅位引發朝野震動,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聖人居然是要禅位給第五子越王。
當是時論皇子出身貴重、論在朝堂的名望、論得父皇寵信全部輪不到越王,甚至越王是霍皇後也就是如今霍太後的養子,還得看嫡母和霍家臉色過日子。
不知多少朝臣奏疏規勸,然而無用,聖人一意孤行,愣是力排衆議将皇位有驚無險地成功禅讓給越王;越王登基為新帝,來年改年号正徽,慢慢在朝堂确立新君威信,隻是随着新君皇位穩固,新的争端角逐也油然而生。
首當其沖就是正徽帝的潛邸原配郭皇後!
按說越王妃郭氏正位中宮皇後,理應接掌後宮大權,可霍家勢大,霍太後跋扈,郭皇後至今還沒沾到過半點掌宮權;這也罷了最多忍忍,不想又傳出霍家意圖捧霍氏女登臨鳳座、要逼迫郭皇後引辭後位進道觀修行的消息。
自初夏傳出風聲,官眷圈中明裡暗裡傳揚小半年,可不是宮裡宮外都不是秘密了。
而霍家之所以沒使陰招害郭皇後而要迫其自己引辭也簡單,兩家是親戚啊,皇帝年少還是越王要娶妻時這位媳婦就是養母給選的;郭皇後之父建威侯是霍家太夫人嫡親的娘家侄兒,換言之郭皇後是霍太後正正經經的表侄女。
這親戚關系雖然夠近,可到底仍是兩姓人家,如何能擋得住霍家要捧自家姑娘上位?!
當然正徽帝也并非窩囊地就聽之任之,雖不知他們三方如何交涉,但伴随着霍家要捧霍氏女登鳳位的消息而來的是明年正月皇帝将會冊封正一品貴妃。
正徽帝的後宮,在皇後之下一品妃位還全部空缺,何況是位同副後的貴妃娘娘,有幾家能不垂涎?而今貴妃會出自哪家才是朝堂大熱。
“女兒如何擔保?”
郭皇後婉麗端秀姿色出衆,美貌還未曾被歲月侵蝕,隻是這大半年攪得她寝食難安,白皙的眼角有幾道細紋滋生。她倚在紫檀木羅漢床中,既無國母氣度也沒有中宮皇後的威儀,反倒像被抛棄的怨婦:“難道我不願意貴妃出自我自己的娘家嗎?”
建威侯夫人明白女兒心中苦,哪想霍家會那麼欺負人連半點親戚的臉皮情分都不肯顧,可事情已經成定局隻能争最大的利益:“臣婦知道、知道娘娘難做。
可我們家被霍家欺辱至此,我們豈會不是最想扳倒霍家的人家,我們豈會不是陛下轄制霍家最得用的家族?哪怕是為大皇子和二公主,兩位殿下還小,沒有母親護着,兩位殿下在宮中可還怎麼活呀,娘娘務必要與陛下細細陳情啊。”
聞言,郭皇後又悲痛又憤恨,再難忍耐地罵出忌諱:“窩囊廢!”
建威侯夫人大驚,連忙暫放下争取貴妃位改安撫皇後。
碧瓦朱檐下一條條嘀嗒掉的雨珠串成簾幕,霧蒙蒙的天際與晦暗朦胧不休,平整的宮道也蓄起淺淺水坑,濺水打濕的煩悶散在皇城琉璃玉磚鋪就的各個角落。
留在皇後宮中用過午膳,建威侯夫人才離開,天空還在飄揚淅淅瀝瀝的水珠,奴婢為她撐傘擋雨,她仍不免被雨水濺濕衣袍,無奈想這場秋雨何時才能停啊。
一位宮裝麗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條宮道隐蔽處,目送這位皇後的母親消失在拐角盡頭,她冷哼嗤笑聲,帶着打傘的宮婢轉個方向去芷筠齋找蝶貴人霍鹣嬌。
“妹妹看姐姐我可是陛下的親表妹,自潛邸起就陪伴在陛下身側,都八年了,今年才有位公主;妹妹你進宮都還不滿兩年,正年輕貌美,将來還大有可為,真不知太後娘娘急什麼,莫非就嫌妹妹是庶出,擔不起後宮的至尊高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