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過自己幾歲了嗎?你真曉得你已經做爹了嗎,或者說你還當自己是男人嗎?混在妻妾當中還能算你風流,整日擠在老母姨母舅母外祖母這群女人中算什麼,你還沒斷奶嗎?”晏霁之怒然甩袖:“随我去找佟尚書!”
霍振羽下意識低低頭才應聲,被訓成蔫雞也沒敢反駁。
佟尚書在他的書房,小厮禀告兩位表少爺求見在他的意料中,大外孫來趟外祖家可不會被表弟牽着往後院湊去給外祖母和舅母請安,必會找他。
“讓兩位表少爺進來吧。”
下刻表兄弟倆跨入書房門檻,霍振羽下意識拱手作揖要給外祖父請安時收到個眼神,沒有任何意味就是很平淡看了眼偏偏叫他渾身不自在,隻好收手,随表哥樣喊聲外祖,再向在座的兩位舅舅以及表兄問好。
佟二老爺和佟三老爺在地方上做官,自然沒在場,但晏霁之把對舅舅們問好都給省了。
“晏霁之,你還有點禮數嗎?”說話之人二十歲出頭,面容白皙棱角分明,鼻梁秀挺,一身繡淺藍花紋的杭白直裰給他添了幾絲潇灑,乃佟家長孫佟卓倫。
“總比你沒考中狀元就将富狀元排擠出京強。”
英王妃是佟尚書夫婦的長女,她的大弟隻比她小兩歲,但晏霁之和佟卓倫相差五歲了;雖然相差五歲,表兄弟倆還是打小不對付,長輩們多番調和都沒用。
起因在于二十年前,英王妃總要把親兒的玩具和珍寶送給侄兒挑,晏霁之或在尚不知情時自己的庫房就被洗劫一空或被親娘壓着必須給,他忍了兩年,忍得忍無可忍終向祖母告狀,由此他奪回自己所有物的掌控權也引發他和生母關系破裂的開端。
“比起你強逼父親給庶兄分家,我這點微末小事何傷大雅?”
佟卓倫尚未娶妻,本想考中狀元再娶妻。他很有信心,祖父和授業先生們也都認為他拔頭籌穩了,同窗們還曾起哄揚言狀元非他莫屬,哪想去年科考成績出來,他非但沒中狀元還連三甲都沒進,僅僅隻考中進士。
他丢人丢大了沒臉留京裡,莫說相看定親,連去年祖母六十大壽都沒出現,就在外遊曆散心,今年正月才進翰林院入職。可他剛進翰林院,去年高中的狀元郎就被外派做地方官,他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但對面晏霁之,他根本不屑辯解。
“也對,佟大少爺隻會跟在姑母屁股後面白拿表兄的東西。”
“晏霁之?!”佟卓倫跳腳,兩三歲時候他能懂什麼,姑母給他好玩的東西他當然拿,可這黑點他隻能任嘲根本沒法拿年幼反駁,再掰扯,晏霁之就能指佟家沒家教。
“三天前的事,霁兒确實做得不妥。”佟尚書已經六十二歲高齡了,雖然兩鬓花白、臉上皮肉已見松弛,但歲月沉澱的氣質卻是年輕人不能比拟的,更未現遲暮之年的衰頹氣息,不怒自威,年長的風華在他身上顯露無疑。
霍振羽聞言真想質問那外祖父你為何不言行一緻?再三掙紮都沒勇氣,隻能不做聲。
晏霁之斜眼瞟瞟佟卓倫,嗤笑聲,表情輕蔑。佟尚書似未察,佟卓倫毫不猶豫反擊:“我可比不得你被個青樓娼妓迷得暈頭轉向連扶正的允諾都能許。”
“前年你的通房懷了胎又被打掉,沉溺聲色還損陰德,大概就是你考不中狀元的原因。”
佟卓倫氣得拍桌,佟四老爺佟夢佶見狀連忙打圓場,他是佟尚書的幼子,生得好相貌,年紀不大但輩分大,何況還有老太爺在座,佟卓倫對這小叔沒什麼敬意也不好再駁。
晏霁之比這庶舅還年長兩歲呢哪能賣他臉面:“授康二十六年我高中狀元,正徽元年,小舅舅你高中狀元,幸好去年的狀元郎不姓佟。”
“晏霁之?!”佟卓倫受不得這種刺激,晏霁之涼涼睨他:“二舅三舅都隻止步于舉人,你高中進士還是能在佟家以才學鄙視他人的。”
“好了,表兄弟倆針尖對麥芒多少年了還沒吵夠嗎?還沒娶妻就真都以為自己還小嗎,振羽年輕都比你們倆成熟穩重。”佟大老爺佟夢奭喝住他們越吵越激烈的架勢,比起父親和弟弟,他樣貌較粗疏,第一眼感覺厚重老實。
“三天前,霁之你行事确實有錯,英王縱有不妥,可哪有孩兒受點委屈就強逼父親之理?按說佟家不該過問,可你行事如此狂悖,你爹都管不得你了,外祖家再不出面,任由你胡鬧縱得你愈發行差踏錯豈非反而在害你?”
佟大老爺再歎口氣,形容懇切諄諄教道:“英王畢竟最疼愛晏明潛,你硬生生将庶兄逼走,今後還如何與你爹相處,外面又将會有多少閑言碎語指向你?你既已經出過氣,犯不着真鬧那麼僵,且我們行事該以和為貴,隔日就請你庶兄歸家也好皆大歡喜。”
“以和為貴?強搶後位算是以和為貴還是狂悖,應該屬狂悖吧;況且此舉置皇家于何地,皇帝像能忍這種窩囊嗎?皇家顔面能受此侮辱嗎,即使顧念太後又能寬恕多少?”
晏霁之淡淡諷笑:“霍家管不了了,外祖家再不出面管教豈非在縱容蓁蓁母女找死嗎?大舅如此有心不如先管教妹妹和外甥女,比起他們死期臨近,我這點小性情無傷大雅。”
佟尚書端茶的手僵住,佟大老爺一時詞窮難辯駁,佟卓倫屏息着急,雖然他看霍振羽這表弟憨憨蠢蠢,可當他面把話點透了他還能繼續無知無覺嗎?有察覺保不齊得生變。
四老爺佟夢佶不着痕迹地打量這位比自己年長的大外甥,這總不可能是無心之言吧?可若是故意又算什麼意思,想和外祖家翻臉嗎?
“表哥你說什麼,什麼尋死路?”霍振羽死死盯着表兄,心跳加速牙齒發顫:“什麼叫做死期臨近,這是姑母和祖父還有我爹和伯父都贊成的,怎會是尋死路?”
“你姑母是當朝太後,太後當然能在逼迫皇帝之後仍然無恙,你娘和你妹妹憑什麼?”
晏霁之神情譏诮而誅心:“朝堂皆知是興獻侯夫人母女死活鬧着要搶後位,有太後在,皇帝将來要清算,霍家想撇幹淨輕而易舉,無非舍掉霍蓁蓁母女而已,霍秦川為何不同意?你認為皇帝能忍此窩囊,太上皇能容皇家受此侮辱,你就等着做你的做國舅爺好了。”
“振羽——”佟大老爺想勸解外甥,剛喊出振羽兩字,霍振羽即似陣狂風般往外跑,眨眼間他就沖出書房跑出他們的視野,霎時隻剩被撞開的堅固木門在咯吱作響。
佟四老爺當即請示要去追,佟尚書沒理會,專注注視外孫:“霁兒,你何意啊?”
“外祖父看不懂嗎?禮尚往來呀。”晏霁之随性言:“誰叫您家大老爺非要惡心我?”
“你這是什麼态度,你對長輩什麼态度,你看看你成何體統?”佟大老爺強壓憤怒訓斥:“危言聳聽恐吓表弟,出言不遜辱罵舅父,霁之你是真的欠管教嗎?”
若非要做戲,晏霁之根本沒興趣多費唇舌,他漫不經心表演不屑:“你也配?”
“狂妄、目無尊長,狂妄至極!”佟大老爺佟夢奭再難忍耐:“卓倫拿長鞭來,我這舅父今日若是再不好好管教管教你,我看你都要把長幼尊卑抛到腦後了。”
佟四老爺看眼父親再勸嫡兄息怒,佟卓倫見狀憋悶地勸這表兄,晏霁之嗤之以鼻:“你以為自己算哪顆蔥?我進書房時都已經不向舅舅打招呼了,你還沒點數嗎?”
“放肆,你簡直放肆至極!”佟夢奭怒火飙升,推開庶弟上前就要打時被下句話制住:“你們寄予厚望認為佟卓倫能考中狀元,結果落一場空,不想知道緣由嗎?”
佟大老爺猛地頓住,猜到某種可能不可思議地看向這個外甥,另外三位自然也是敏感地察覺出他話中有話,各自神情各異而又同樣的難以置信,佟尚書問:“霁兒,你做的?”
“我叔公晏副相向聖人和陛下提議摒除科考的浮誇風氣,棄辭藻華美卻言之無物的文章,擇實用學風,聖人和陛下允準,故去年科舉名列前茅的諸位幾乎都出人意料。”晏霁之笑,笑得優雅從容意味深長,笑意中深藏佟尚書最渴望那翻雲覆雨的高高在上。
“是我向晏副相建議改科考風氣,也是我勸動房副相接管去年的科考事宜以及将禮部尚書排除在主考官之外;沒别的意思,給你們點警戒而已。”他高傲,仿若融進骨髓的高傲,一種甚至不屑對他們輕蔑的高傲,更是深深刺痛他對面四位的高傲。
“看看霍振羽的嶽家,就沒點感觸嗎?老穆國公和霍漓江難道是傻嗎,給振羽挑個還得要靠他幫扶的嶽家?擺明在防你們打秋風呢。”晏霁之伸手彈彈衣袖,施舍般提點:“想把大家族姻親當做往上爬的踏腳石,也該先掂量自己的斤兩夠嗎?
不是晏家和霍家看不出這點伎倆,不過是懶得計較,因為還沒到那份兒上。即使現在,要踩死佟家也就像踩死一隻蝼蟻那麼簡單,何必與蝼蟻計較?”
“哈哈哈……”佟尚書按緊桌案撐着站起來,雙手骨節因用力而徹底發白,年老的眼睛迸射着如鷹隼般鋒銳的目光,聲音有種臨界的陰沉:“霁兒不知驕兵必敗嗎?你這麼早和外祖父撕破臉,外祖父今後可沒辦法再疼愛你了。”
“外祖父的心思,我懂。”晏霁之莞爾,桃花眼含笑,在這刻格外風流俊逸:“您老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佟家鼎盛,取代霍家成為當朝第一豪族的鼎盛。外孫就祝您能夠搶到貴妃位,将來佟妙兮踩着霍蓁蓁的屍骨、你佟家踩着霍家滿門屍骸往上爬不會做噩夢。”
“啊……”
書房中尚未作任何應答,書房外傳來陣刺耳的尖叫,佟尚書和他的兒孫們不約而同心尖一顫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擡眼看見孫女妙兮慘白着臉站在門檻外,霍蓁蓁顫顫巍巍地走出,發間珠钗步搖和腰間配飾淩亂晃動,往日水靈粉嫩的俏顔血色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