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巨浪看他眼,垂眸歎氣。霍海嘯自若笑:“不及妹夫慧眼如炬,你昨日評價可真準。”
“他真想和你撕破臉?”晏霁之抱僥幸做最後的掙紮,霍海嘯笑意未減然笑得那麼冷:“‘霍海嘯你不用得意,我們姐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你擺布的布偶傀儡,絕不會白白給你們父女做踏腳石。’原話。”
呵,居然等同決裂的狠話都放出來了?!晏霁之被氣得緊握折扇,捏得指尖隐隐發白。
霍海嘯向他走近步,諷刺道:“前幾天我對你說過‘你若心疼表弟,盡管負責他的前程。’但現在我要收回後半句而是改為:你若心疼表弟,當心好心被當做驢肝肺。”
瞬間湧現的怒氣散退,晏霁之自然也隻剩心涼:“甯可霍家嫡兩房決裂,你問過嗎?”
“我問的。”霍巨浪抹把臉說:“真會決裂也是長房咄咄相逼所緻,可怪不得他。”
“他爹曉得他這麼了不得嗎?”晏霁之被蠢得都想笑了,霍海嘯應承:“剛知道,叔叔順口就評價了四字:外甥像舅;我猜也是越過佟圖匡,佟夢奭給外甥出的主意——
隻要他霍振羽能強硬的表态就不由得他爹霍漓江搖擺猶豫,他的長姐霍靈渠被封為貴妃又是祖父最疼愛的孫女,他們合力說服祖父重新捧霍蓁蓁将會輕而易舉。”
晏霁之真不是想故意活躍氣氛:“你就沒帶他到他爹面前對峙嗎?讓姨夫來句:老爹還沒死你就敢拿你親爹當死人,那你們兄妹就卷成團滾到佟家改姓佟吧,應該行。”
霍巨浪:“……”他心裡有些難受都要被逗樂了,揚起手臂沒好氣地就給晏霁之來掌。
“他能配我給他醒腦嗎?”霍海嘯陰沉放話:“我隻旁觀他怎麼死就夠慈悲了吧。”
聞言,霍巨浪别開眼再歎口氣,相較而言晏霁之平淡得多,往四周圍觀察遍,确保不會被偷聽再壓低聲音問:“依你看,郢國公道貌岸然嗎?”
“不算吧,不乏狹隘偏私而已。”霍海嘯訝異:“你們最近有過節?”
“我幫嬴天漾查批死士,查整整兩年查到是郢國公府派遣的,我和阿漾都想不明白;後來查出更深的淵源,我懷疑是有人請動郢國公幫忙。今早和你妹妹聊起來,我突然意識到很可能郢國公不隻是幫忙而已,更可能是由始至終參與其中。”
幸虧霍海嘯理解能力強:“畫虎畫皮難畫骨,既然有疑慮就繼續往下查吧。”
“你有沒有想過,假若當年霍家大火的陰謀是外人在操縱,霍家若沒有察覺,他們放個三十年的長線吞掉霍家;若靈渠回歸,則撬動你我兩家死鬥,可能嗎?”晏霁之幽幽言盡,霍海嘯猛然按住他的肩膀,像要吃人的老虎逼視他:“你有證據?”
霍巨浪在旁邊聽得都不由灌寒氣愣是沒插話;晏霁之輕松推掉按着他肩膀的手臂,聲線低低若有怅然:“我在想靈渠,真擔得起霍家的掌珠。”可明早,他的女人就要被奪走了。
霍海嘯愣了愣,氣勢陡然弱掉,閉閉眼就泛起苦澀。晏霁之别開眼,随意看向别處,注視到佟夢佶和霍楓葉站作堆時沒在意,下個瞬間猛然敏感。
“霍楓葉怎麼沒在庵堂裡相勸?”
“小叔說算上舒窈和我媳婦都有六個人在勸,夠了。”霍巨浪答,心頭還沉甸甸的。
偏偏人家自己給出的話,晏霁之也不以為然:“記得你帶弟弟妹妹爬樹,舒窈鬧着海嘯必須準備接她,霍楓葉可是都能樂呵呵在樹下準備給靈渠做肉墊,他童年多疼愛靈渠。”
“你也覺得不對勁?”霍海嘯恢複過來,自嘲道:“我細細想來,小叔十三年前就不再往山東探望;她們回到京城後,小叔也是冷淡,想必小叔早就察覺到了。”
晏霁之理解感歎,忽而思維擴散牽出個奇思妙想:“叔侄同齡兼童年玩伴,還同養在霍老夫人膝下,霍楓葉童年對靈渠的疼愛沒得說,他最早察覺異樣也正常,但你們覺得他二十多歲還不娶妻更活得像苦行僧跟這事有關系嗎?”
霍巨浪頓時又被治愈難受:“你覺得能有什麼關系嗎?”
“你家妹妹問起小叔的情況都懷疑過的,五沒啊,沒娶妻納妾沒通房外室沒紅顔知己,你妹妹都要懷疑小叔有隐疾了。”晏霁之反駁斥:“你拿個說法來。”
“也許我小叔也如你般曾經有過情殇隻是我們不知道而已,你當誰都跟你似的有個情殇就鬧得轟轟烈烈嗎?”霍巨浪幾乎想嫌他找罵了:“你弱冠時都能立誓三十歲再娶,我小叔為何不能三十歲前沒娶媳婦的心思?”
晏霁之退讓:“好,你有道理。”瞟眼霍海嘯若有所思,他拿折扇指指庵堂,問霍巨浪:“庵裡這位在鬧什麼勁兒啊,真看破紅塵還是故意拿喬?”
“做位同副後的正一品貴妃怎會不願意?”霍巨浪譏笑:“在和她身後的主人較量呢,想要把傷疤治愈痛痛快快做娘娘享尊榮。”
“什麼,治愈?她治愈傷疤可相當于他們的陰謀會不攻自破,她總不可能認為她治愈之後能長得像霍靈渠吧。”晏霁之懷疑:“庵堂裡這位能有那麼傻?”
“是妹夫你高看這位的腦子而低看她的心氣。”霍海嘯冷冷道:“占到我霍家十六年寵愛又騙到陛下對她懷有幾絲情誼,再得封貴妃,哪還能按捺住飛上枝頭的妄想?”話落,一陣濃郁的肉香飄近,蕭耿烨拎着裝滿烤雞烤肉鹵肉糕點瓜果蜜餞的提盒走了過來。
晏霁之瞟瞟這滿食盒的吃食,快服了:“你可真有逸趣。”
蕭耿烨還沒來得及解釋,霍海嘯意有所指搶話:“是舒窈餓了,指使丈夫跑腿,如何,我妹夫體貼吧?”
晏霁之當然聽得出話外音:“我媳婦溫柔,不會有使喚丈夫跑腿的心思。”
“你娶妻了嗎就媳婦,真想把流光姨娘扶正啊?”但他媳婦好像很贊成,這都什麼事啊,蕭耿烨搖搖頭,剛問他們可要拿包零嘴,霍楓葉和佟夢佶就走了過來,霍楓葉笑道:“肉香味把饞蟲給引出來了,侄女婿能給小叔送包烤肉嗎?”
晏霁之和霍海嘯同時不着痕迹看他眼,霍海嘯心底再次自嘲,這小叔叔莫非食欲好嗎?若非确信庵裡那個是冒牌貨,疼愛的侄女鬧脾氣,小叔能平靜得像沒事人?
又有幾位被肉香味吸引圍攏過來,蕭耿烨分掉些許吃食,拎着提盒往濟善庵裡送去。佟夢佶要和大外甥談點事,還沒尋僻靜處,禁軍大統領疾步而來:皇帝召見晏霁之。
藍湛湛的天際,白雲似棉絮聚散離合,掠影浮動,潇灑遊過天地遙距在院牆落塊陰郁。
黛瓦白牆的清修地因着有庵堂裡面院牆種滿攀藤月季花而增添不少生趣,正徽帝嬴忱璧金冠束發,身着紫紅縷金緞袍,站在半丈外凝望紅豔美麗的花卉,然而相近的衣着彩色卻仍顯得皇帝和此處格格不入,大約是他周身的氣場太冷了吧。
統領帶人過來後就告退,晏霁之行過禮即緘默,自然清楚皇帝心情不好,定在自己生辰當天冊封貴妃豈會是随意安排的,被破壞掉能心情好嗎?
“庵裡這位,沒說要抗旨也沒說不願意,隻說她滿是傷疤相貌醜陋如何能進宮做貴妃?這是在和她身後的人抗争,想趁機迫使她身後的人答應讓她治愈傷疤。看情況還得拖延幾日,朕不想再耗,打算今夜就送出城,你今夜送靈渠入潛邸,明日辦貴妃的冊封禮。”
“陛下何必如此客氣?”
晏霁之提議:“您和興獻侯談談,用點安神香,天黑前把兩個假冒貨送進潛邸。今夜她們大概會派心腹聯系身後的人或者在幕後那位會主動聯絡她們,正是順藤摸瓜的好時機。即使今夜未必能有動靜,以防萬一也還是等明早再送走。”
皇帝沉吟半響同意了,仍道:“今夜你也送靈渠進潛邸。”
“臣明白,今日是陛下生辰,您想見貴妃,可您問過貴妃的意願嗎?靈渠心心念念隻求給皇帝做奪得權柄的棋子。”晏霁之哪能願意白白放掉今夜:“她還沒有進宮就盼着出宮了,她甚至已經在謀劃功成身退後的生活,陛下何苦強人所難?”
“朕和貴妃的感情,不是晏卿能過問的。”嬴忱璧告誡:“下不為例。”
“那麼臣該問過貴妃可願提前進潛邸嗎?”誰叫皇帝非要強取豪奪,晏霁之戳心窩道:“若陛下想告訴臣~隻需遵您的皇命而無需在意貴妃本人意願,臣自當遵從。”
嬴忱璧攏在袖中的右手握成拳:“朕自會解釋,你隻管今夜就送貴妃進潛邸。”
晏霁之隻得給皇帝報個秘密:“昨夜,我刨問出靈渠的心裡話,是她入風塵前的期待:‘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嬴忱璧怔住了,難以置信、明顯受到震動:“你清楚這兩句詩的含義吧。”
“她反問我:二十歲進撷芳館不覺得這年歲大嗎?陛下以為呢?”晏霁之苦笑自嘲,嬴忱璧眉頭緊皺,深藏眼底的黯然愈濃,不想相信可仍被牽引着想知道答案:“誰?”
“問不出來,陛下想知道可親自問貴妃,但臣相信陛下不在意是誰隻盼貴妃能忘掉。”
晏霁之狀似替皇帝着想而實則也确實有替皇帝着想的規勸:“靈渠對我說既肯入風塵,還會在意清白嗎?話雖如此,可若是能求,她會不想要從一而終嗎?
她跟我尚且心甘情願,我們多年耳鬓厮磨我都沒得到她的心,何況進宮是強她所難;沒有尊重的深情,靈渠恐怕永遠難接受,陛下既想求天長地久又何苦再争朝夕?”
嬴忱璧明知他的意圖都不能否認他這話有道理,攥拳掙紮許久,咬牙認了:“好。”
月季花香淡淡襲人,一隻斑斓大蝴蝶翩翩隐沒進花叢,零落幾不可察的花蜜碎香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