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鋪盛滿橘黃的陽光掠過窗牗拂過水仙花清香撒在偌大殿堂,撫慰幾絲遊動的喧嚣。
晏霁之低眉垂眸都像能感覺到暗湧的嘲笑,霍靈渠也清楚他們在笑話她,她倒不在意,以她的過往官眷們會笑話很正常;況且就算她過往清白、她在霍家也已經是做姑姑的長輩,現在霍家的掌上明珠當然是她的侄女,她隻管把戲演好就好。
然而霍漓江他們在意啊,霍海嘯掃過全場就在思量該不該就在宮宴上殺雞儆猴?
樂邑長公主瞧她的可憐樣都想給她醒醒腦,霍鴛嬌按住憋悶嘲諷,想做夢就做夢吧。
班丞相得體微笑,未置可否:“請問娘娘的第二點緣由是?”
“深宮寂寥,倘若在宮裡沒點盼頭,日複日年複年就如灘死水般該怎生煎熬?”霍靈渠嫣然婉轉的輕柔慢語泛起哀愁:“可我進宮就做貴妃,太後是我的親姑母。
霍家得聖人和陛下器重已是鐘鳴鼎食、朝野數得着的望族,是我要靠霍家坐穩貴妃位而非父親叔伯兄弟們的前程需我提拔,那麼我不盼着自己做皇後還能盼什麼?”
“娘娘可以盼皇嗣,您育有皇嗣後就會知道生養孩兒的樂趣。”班丞相沒說完就懊惱,這真是話趕話了,但願貴妃有點數可别真再問她的皇子能否做儲君?
在場多位看來這可不就是語言圈套,霍貴妃實則想引出皇嗣和儲君的話題,豈料貴妃沒按常理出牌:“相爺您看我和晏霁之四年多都沒有孩子,您哪裡看出來我想盼孩子?不信,你問晏霁之是他不想要孩兒還是我不想要?”
班丞相盡職提醒:“娘娘已是貴妃,前塵往事應該盡數忘卻。”
“霍才人與其姐沒提嗎,怎麼相爺在她們提我的往事時不勸阻?”霍靈渠好整以暇問:“莫非相爺在故意輕踐我呢?”
“娘娘過慮了,老臣對娘娘絕無不敬之意。”班丞相耐心的陪貴妃侃:“适才,霍才人和嬴二奶奶并未與老臣在交談,臣實在沒有插話的道理。”
“好吧,可丞相難道還能禁止下官和百姓談論本宮的過往嗎,哪怕您願意下令甚至幫我請動聖人和陛下頒布禁令,又當真能禁止朝野議論紛紛嗎?”霍靈渠搖頭:“不會的,除非是砍頭的重刑,否則就禁不了,何必再掩耳盜鈴?”
班丞相清楚貴妃說得透徹但必須糾正:“娘娘慎言,朝廷的法令必是令行禁止。”
霍靈渠順口接:“但絕不會下令禁止任何人談論霍貴妃的過往,如有犯者,死,對嗎?”她揚起感慨又豁達的笑反勸:“何必呢,我都看得開,陛下的胸襟難道還不如我嗎?”
“娘娘誤會了,非胸襟也,此乃對君王的敬畏,這是不容冒犯的。”班丞相點出要害,霍靈渠也繞着要害探量:“相爺是不是覺得莫說做皇後,我做貴妃,嬴忱璧就很委屈?”
班丞相告誡:“望貴妃切記,陛下的名諱非臣等能直呼。”
“本宮七歲時得聖旨賜婚,未婚夫年長我四歲;在我13歲的時候未婚夫娶妻,于是,這未婚夫就變成前未婚夫,我想沒關系的,老死不相往來而已。多年後重逢,他有妻妾兒女,我也有男人;但他覺得對不住我,于是拆散我和我的男人讓我給他做小妾。”
霍靈渠問:“相爺覺得,我應該感恩戴德前未婚夫對我如此有情義嗎?”
剛還看着班丞相和霍貴妃拖着勁兒較量嫌無聊的少數看客們頓時抖抖精神,若非被提起還真有許多人給忽略了:陛下和霍貴妃可是有過婚約的前未婚夫妻,沒有當年的陰差陽錯,貴妃早已是原配皇後,哪還會有郭皇後什麼事?
許多人想到此不由得吸涼氣,倒是有些能理解霍貴妃心底的怨恨和想争後位的心态了。也有些官員和官眷們認為這就是不識好歹,貴妃你的前未婚夫可是皇帝啊,讓你做小妾是在你已非清白身的情況下還讓你做貴妃,這與你給英王世子做妾能比嗎?
還有些想長遠的看客們發現兩者沒法比較,除非霍貴妃将來能繼位中宮,否則還真算不清是否進宮對她更好?畢竟霍靈渠在晏霁之身邊扶正指日可待,她留在英王府就是原配還能有嫡出兒女;晏霁之将來承襲英王爵位,她做王妃,位置穩當更不缺榮華富貴。
令愔夫人忽然想霍貴妃也是性情中人吧,不是性情中人,如何能做這麼矛盾的事?
郭皇後捏緊秀拳,既覺難堪羞辱更從心底深處冒出種恐慌,仿佛大臣和官眷們看她的眼神都已經帶着她是個偷兒的意味攪得她渾身不自在,幾近繃不住勉強維持的鎮定。
班丞相的确沒想過貴妃心裡會有怨,他接不住也沒法再接茬:“請娘娘恕老臣愚鈍。”
“是朕對不住貴妃。”嬴忱璧冷峻的臉龐隐含苦澀,承諾道:“貴妃放心,往後餘生,朕必定好好珍愛貴妃;隻要貴妃想,隻要朕能做到,朕都會滿足貴妃。”
“若說有緣你我還真有緣,我13歲,你娶妻前天我帶妹妹逃回京城。”霍靈渠不識相:“陛下滿十七歲要娶媳婦是應該的,晏霁之二十七歲還不娶妻才罕見。”
就像根刺紮進心房,嬴忱璧難受地攥拳,魏王可舒坦,霍擎老太爺打圓場道:“胡鬧!仗着陛下的寵愛就越說越不像話,還不快向陛下請罪。”
“沒事。”嬴忱璧随即揚笑:“貴妃對朕有怨是應該的,貴妃想發洩在朕身上更是應該,朕隻盼能讓貴妃盡快消氣,國丈不需在意。”
甭管皇帝真寬容假寬容,霍擎帶兒孫們謝恩,霍靈渠問班丞相:“相爺還想問緣由嗎?相爺若想問、我也可以繼續作答,但我以為我給的緣由已經足夠您答複了。”
班丞相頭疼啊,不是給不出答複而是看得明白貴妃的前程;他斟酌遲疑時,樂邑長公主不想再慣着貴妃便出頭提醒:“貴妃,人貴自知,即使父皇和皇兄願意把繼後的位置給霍家,自然是給穆國公的嫡長孫女,能有你的份兒嗎?”
衆人循聲而望,霍靈渠亦轉身看去,打量她猜測:“纖若?”
樂邑長公主閨名嬴纖若,她昂昂下巴應承:“是我,沒想到兜兜轉轉十多年,靈渠你還是進宮和皇兄再續前緣了,可你總得有點自知之明,否則就平白給朝野惹笑話了。”
晏霁之料得可真神啦,霍靈渠感歎非常,眼眸彎彎笑顔如花:“我倒覺得纖若你可有先見之明,記得溫獻皇後在世時,纖若曾言‘我堂堂公主之尊難道還要看她霍靈渠的臉色?’兜兜轉轉十多年,如今到底還是應驗了呢。”
氛圍瞬間變了味,湘王剛喝杯酒又再度噴出來,霍巨浪捂臉,驸馬爺薛述聰一個激靈,在場多數人都能猜到要掐起來了,皇帝隻得示意讓薛家攔住。
“薛述聰你給我滾開!”童年都不能忍的事,樂邑長公主此刻如何能忍,沒過腦子就想撸袖管沖上去幹架結果被驸馬死死攔着,氣得她怒火飙升口不擇言:“别以為我不知道小時候你對霍靈渠就有意思,五年前她在撷芳館時你都快把腿給跑斷了——”
霍靈渠打斷她曝料:“說的好像你七歲時做的香囊在七夕那天是送給你相公了。”
場面僵住,正徽帝嬴忱璧想阻攔都省了,霍擎憋笑想打嘴仗果然知己知彼最有趣,顯國公夫婦雙雙嫌丢臉,想阻攔也來不及,樂邑長公主活活被憋住立時反擊:“你胡說八道什麼,難道你七歲那年做的荷包是送給我皇兄的嗎?”
霍靈渠坦蕩蕩:“是啊,當時我和嬴忱璧定親了,我做荷包當然是送給他。”
“你六歲的時候呢?我明明記得你給六皇兄和晏霁之都送過香囊,六皇兄還到處炫耀,還有霍舒窈當年也給四皇兄送過香囊,也是七夕那天送的。”樂邑長公主嘴皮溜得沒攏住,随着她話音落地,整座大殿鴉雀無聲。
穆國公夫人崔氏都覺尴尬,霍巨浪再捂臉,怪隻怪童年太瘋;魏王繃緊臉真後悔沒攔,霍舒窈俏臉慢騰騰漲紅,低頭裝鴕鳥死活不面對婆婆和丈夫。
晏霁之腹诽他猜測樂邑長公主會出頭很簡單,這出戲裡隻有長公主适合攪和,而三位長公主中唯有樂邑最有可能摻和,可他真沒想到她倆還真是沒點顧忌啊。
霍海嘯鎮定忽略這點小插曲把話題拉回:“樂邑長公主想必是誤會了,倘若聖人和陛下皇恩浩蕩将繼後的位置賜予霍家,霍家必将奏請貴妃晉位,貴妃的想法有何不妥?”
相互揭短的場景跳過,在座衆位把偷笑的心思忍住繼續看熱鬧,樂邑長公主真覺虛僞:“你敢發誓你願意舍掉自己的親閨女幫堂妹嗎?父皇和皇兄還有滿朝大臣都看着,除非你立誓将來不管什麼原因都絕不反悔,否則就是在玩把戲,你敢嗎?”
霍海嘯平靜起誓,穆國公霍秦川緊随其後:“啟禀聖人、陛下,臣也立誓:若皇恩浩蕩将繼後位賜予霍家,臣必奏請貴妃晉位,若臣有反悔就請朝廷将臣罷官、永不複起。”
金碧輝煌的大殿内瞬間沉靜。
一再當衆表态立誓還能反悔嗎?認定穆國公在耍把戲的看客們再不相信他能舍掉親孫女也疑窦叢生,好些官眷看向穆國公夫人婆媳就發現她們很平靜,再看房副相父子也淡定,真奇了怪了,他們究竟是耳聾沒聽見還是都在走神魂遊太虛?
房副相哪能看不明白殿内衆位的古怪懷疑,可誰又相信他們本就沒想法。太後給霍蓁蓁相看的第二天他就約穆國公和孫女婿會面表示不贊成,未料親家也沒意向,反而讓他詫異;到底是外人看得想當然了,忘記乃至就沒想過霍家捧霍蓁蓁時就是被迫趕鴨上架。
隻是現在又有貴妃想晉位,霍家處在漩渦中不能抽身,他家也将進退維谷,唉。
二回表态,晉王懷疑有詐也困惑,莊太妃心裡浮現個隐約猜想,鞠太妃就堅定的不信,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有詐。連霍雄鷹都不信,他能相信他爹也不能相信他大哥啊,霍海嘯在他眼裡都黑成碳了哪會發誓就能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