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銅鏡照過自己嗎?”霍漓江譴責:“人家是娶媳婦忘娘,你是想男人忘爹啊。”
“我母親做你媳婦,你肯定忘爹娘,你為我母親要死要活的時候想過你爹娘嗎,你怎麼好意思譴責我呢?”霍靈渠宣告:“祖父說啦,咱家小寶貝有臭毛病就是随霍漓江。”
霍漓江無端生起感觸,擡手揉揉女兒的腦袋,笑道:“靈兒睡吧,你睡着了,爹再走。”
“爹爹想母親了?”霍靈渠明顯能感覺到,童年記憶裡爹爹怅惘時就是想她母親時。
“沒有,爹爹就是忽然有點恍惚;靈渠在皇宮裡不要怕,你母親在天上保佑你。”
窗前紅日在泛金的光影裡滑低,光影在思念的餘韻裡又仿佛被牽得格外綿長。
霍漓江靜靜看着女兒沉浸在睡夢裡,過許久,他從回憶和現實的交織裡清醒,站起來,拉過絨毯給孩子蓋蓋好;一轉身,竟見皇帝站在他身後,欲要行禮被制止,嬴忱璧輕聲道:“莫吵醒貴妃,國舅退下吧,朕來守着貴妃就好。”
猜想他閨女應該不會說夢話喊那混球,霍漓江順從告退離開,去找太後妹妹。
穆國公霍秦川已經在長春宮了,他陪着皇帝過來的,他們和郭皇後恰好還就是前後腳。皇後給婆母烹調蛇羹時吓暈了,一刻鐘前剛由宮人們扶上轎辇送走。
喧嚣整日的皇城伴着夕陽西下的溫柔逐漸平靜,這場風波的餘韻則在皇宮外擴散。
皇帝派步統領送往太微宮的木匣與衆太妃求做主的哭訴前後送到,太上皇原想管管的,哪想到居然還能收到這麼個意外驚喜,氣得他擡手就把手邊的鎏金香爐砸了。
天黑前,太微宮的最新動向即飛出傳入勳貴官員府邸,顯國公府屬于第一批收到行列,故此,平原大長公主還沒添把火就被澆冷水:“陛下已經穩住聖人了。”
“穩住?”平原不信:“笑話,皇宮裡多少太妃,沒事都能掀起三層浪,皇帝裁剪宮人這樣打她們的臉,這是能輕易平息得了的嗎?”
“你自己看啊,看聖人會否出面?”顯國公懶懶的,平原遲疑:“你收到什麼消息了?”
“陛下派大統領給太上皇送了件東西,聖人看過後很是生氣。”顯國公倒杯茶,淡淡道:“聖人的怒火會沖着誰?哼,當然是沖着在皇宮養老的太妃們,你想添把火,不打探清楚,你不怕又引火燒身?再燒一回,可就沒那麼好運了。”
“東西?”平原大長公主煩躁皺眉:“什麼東西?”
“不知道,沒人知道,知不知道都無關緊要,知道聖人看過後大怒就夠了。”
平原憋悶退讓步:“就算暫時不往後宮裡添把火,建威侯府呢,皇後顔面掃地,大皇子被杖打,建威侯府還能忍嗎?你趕緊随便去郭家做點文章都夠明早鬧得不可開交了。”
顯國公沒接話,痛快出屋,在平原看來自然是丈夫聽她話去籌備了,心情總算好點。
類似的提議還在魏王府、晉王府、英王府、佟尚書府。
英王妃佟夢娴悲催,她揣着主意找丈夫可連晏墉的書房都沒進就被趕走;晉王派人出去安排,等着明日早朝看好戲;佟大老爺則隻在老父病榻前興緻勃勃。
攏在燈罩中的燭火清晰明亮,照見靠在床頭的佟尚書枯敗老臉上那麼清晰的年邁痕迹,照見佟夢奭略微肥胖的臉上閃爍着油膩而奇異的光澤,他隻顧着自己興奮地滔滔不絕,根本沒注意到老父眼中的苦澀和失望頹唐,一時間屋中有種互不相融的詭異和諧。
佟圖匡撐坐着又靠靠好,再三猶豫還是應好而不是打擊,寥寥贊過便讓長子回吧。
處得和睦,佟夢奭也就恭順地告退離開。這廂,佟夢奭沒受到打擊,那廂魏王府,任逍可被魏王打擊得夠嗆。整下午計謀百出,魏王表哥回府來,她就找過去獻計。
哪想,魏王又是不表态等同否定的要趕她走,任逍難以置信:“表哥你到底在忍什麼,這麼好的機會難道你還要讓它白白溜掉嗎?”
魏王忍下,送瘟神般表示:“建威侯是隻鹌鹑,他不敢,添多少火都沒用。”
“怎麼可能?!皇後被削減用度裁剪宮婢,大皇子更是被杖打禁足,嫡長皇子隻因這麼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被杖打,建威侯若是都還能忍讓,至于跟霍家反目嗎?”任逍駁斥:“郭家既痛恨霍家強搶後位都鬧成仇了,建威侯怎麼會再忍這事?”
魏王應對:“回你自個兒屋裡吧。”惹得任逍憋悶憤恨得就把這話當做耳旁風:“還有,上回我跟你說派幾個人去霍桑柔身邊監控她,你想好沒有,這有什麼可猶豫,這倆姐妹回到霍家就是魚入大海,若再不派人看着,豈不是真要讓她們溜走了?”
“出去!”魏王說,任逍真真恨極了他這不拿她當回事的态度:“表哥?!”
“王妃應該就快過來了,你想讓王妃親自送你走?”魏王冷下臉加重語氣,任逍被刺激得愈加逆反:“還有大表哥留下來的兵符,你找到沒有,找到了你就拿出來用啊,還沒找到你就派人去找啊,為什麼你對找兵符都是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出去!”魏王冷冷告誡:“趁我耐心告罄前,回你自己屋裡去。”
耐心告罄又怎樣?!任逍憋着快要炸的窩火憤恨又是親表兄妹哪會輕易犯怵:“你還記得任家是你的外祖家、任家當年為你的付出和犧牲嗎?我們任家曾經是後族是侯爵之家呀,現在呢,現在任家變成鄉野平民了,誰害得?
當年悼太子為讓河間軍留給你十二年,生生把外祖家貶谪成平頭百姓,11年了,任家窩在犄角旮旯裡都快滿11年了,全家希冀着你能振奮出人頭地,可你呢——”
“來人!”魏王拍桌而起,拔高的怒吼驚得剛到書房外的魏王妃忐忑地帶人推門而入,更驚得憋恨的任逍徹底爆發:“你除了把我關在屋裡禁足還能做什麼,有本事,你就把兵符找出來把兵符拿出來給我看啊!”說着,她上前抄起桌案頭的擺件就砸。
任逍抄起東西就砸,魏王盯着她的眼神簡直猶如冰火兩重天,當任逍抄起第三樣東西,王妃忙沖過去攔住她把筆筒搶過來,說盡好話安撫住,讓奴婢們送表姑娘回屋休息。
魏王餘怒未消甩袍坐下,王妃把筆筒放好,進屋來清理碎片的奴婢們清掃幹淨後告退,她再做和事佬:“王爺,表妹直率還是個小孩家心性,您切莫與她一般見識。”
“禁足到月末吧。”魏王氣息未穩地端起茶盅喝茶平複,王妃識趣應承,視線落向擺在桌案的白玉筆筒,筆筒上繪着碧草青青晴空好,湖光潋、泛舟采蓮撲蝶笑,是幅活潑畫卷,出自魏王已故外室的手筆,魏王用這筆筒以來從未更換過。
“這筆筒還是忘憂妹妹留下來的遺物呢,忘憂妹妹可憐,當年在姑蘇,直到她病故都沒入府來有個名份;咱們舉家回京,妾身去别院收整箱籠又沒能留下多少她的遺物,若不然,王爺也能多兩分念想。不過忘憂妹妹在天有靈,知道王爺始終惦念着她,定然安息了。”
魏王夫婦在授康二十年三月成親,距今已有13年,相比皇宮中的帝後夫妻如今鬧得連在人前的表象都快維持不住了,他們夫婦十多年來相敬如賓,而且魏王給足正室的體面尊重更是對衆妾室淡淡的都沒什麼寵妾,魏王妃過得很舒心。
可舒心而沒有情愛,魏王妃心底終是有憾。
魏王曾有過一位外室,是許多年前的往事了,可她始終忘不了,是他們定居姑蘇城時,魏王有過位外室,她多次向丈夫提議把養在外面的那位妹妹接進府裡,魏王不允,連她想見見這外室,魏王都不答應,她偶爾想莫非是防着她容不下嗎?
一個她從未謀面的丈夫已故外室,當然不是王妃心中刺,隻是終歸有些不同。
魏王随意嗯聲,放下茶盅道:“聽說侯瞻渥在鬧着要去找他媳婦?”
“武襄侯府中是有風聲傳出來,升平姑母好像正哄着表弟。”王妃笑答,魏王交代道:“遼陽前些天收入兩名女死囚,其中一個面目燒傷,王妃過幾日請姑母喝茶吧。”
魏王妃訝然:“王爺?王爺您是指假冒的、假冒的那兩位被關押在遼陽?”
“不确定,但嬴忱璧介入了,人絕不會在霍家,侯四往霍家找是找不到他媳婦的。”
“嗳。”魏王妃不由得感慨:“真沒想到,這瞻渥表弟竟也是癡情人。”
“癡情?”仿佛聽到個笑話,魏王哼笑:“癡情,有種他就陪着殉情吧。”
魏王妃心頭一跳,她張張唇,隻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第二日早朝,針對昨日皇宮裡鬧出的事端,在顯國公魏王等人的意料,建威侯沒吭聲,把晉王憋得險些心口疼,活該被霍家往死裡欺負,郭家等着窩囊死吧。
是夜,晏煦之出城看望堂哥還不忘描繪早朝的情景:“早朝時沒人拿昨天的事做文章,建威侯臉都綠了,大皇子的老師和幾個禦史好心寬慰他還被他陰陽怪氣地針對。
可他怎麼就不想想,陛下已經雷霆處置了,還能怎樣做文章?大皇子被杖刑更是污點,拿到朝堂上議論對他能有好嗎?此事唯有讓事态盡快平息才是對皇後母子好。”
晏霁之輕撫手中的衣裳,貴妃拿走又剛送回來的這件,他想看看,讓堂弟給他拿過來。此刻凝視着舊衣,在将泛起苦澀時他及時按住,喃喃問:“貴妃還好嗎?”
“據說受到驚吓還沒緩過來,昨日就有些渾渾噩噩,今日在卧榻調養。”但皇宮裡真真假假的誰能說得準,晏煦之看他堂哥才真病得不輕:“倒是你,你好些沒有?”
“四月前應該能養好吧。”晏霁之反寬慰:“你回城吧,夜深了,早些回府歇息。”
晏煦之默下,老生常談般勸過堂哥寬解忘懷後離開;晏霁之送到草廬前,馬蹄聲消失,他還靠在柴門前凝望,月光清輝流轉,茕茕孑立的身影那般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