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在廣南和福建沿海有金絲燕栖息,有産燕窩,這兩地燕窩産量合計幾百斤。”晏霁之樂着捏捏她逗笑,霍靈渠真想拍掉他的手,哼道:“幾百斤,你還不如不告訴我呢,我都有點詫異了,單燕窩,我們就要被番商賺走那麼多銀錢,何況其他?
和海外國家通商真的是我們賺得多嗎,你做海外生意一年能賺到多少呀?”
“自然是當中利甚大,否則太上皇早就海禁了,你不用懷疑的。”晏霁之答,霍靈渠往竈膛裡塞些木柴,睨他重申:“多大利呀,你做海外生意一年賺到多少呀?”
“你要問這麼清楚是肯給我做妻子嗎?”晏霁之忽然語氣有些沖,也不知道是跟誰生氣或者就是在跟自己生氣:“你肯不回皇宮了跟我遠走天涯嗎?”
霍靈渠轉過頭,手托腮,專注看竈膛裡的火苗。
晏霁之不得勁:“生氣了?”
“沒有呀。”霍靈渠就是有絲很輕微的澀,晏霁之不信,霍靈渠親親他臉頰,展笑道:“我真沒生氣,我還想問你呢,大海茫茫何其兇險,你怎麼會想出海?”
晏霁之随她翻篇,擡手劃過眷戀的眉眼,淺淺悲情在不經意間流淌:“前世你走後我怪孤單的,走遍大江南北看多少風景都隻有寂寞相随。當時逢生母病逝,朝堂腥風血雨不休,我悶得慌,幹脆出南海看看新鮮風景,也能開拓眼界。”
霍靈渠自是能感受到這傷情,給他喂顆椰蓉糖,故作嫣然笑:“異國風情是怎樣的呀,我隻有童年還在霍家時和還做流光姨娘時偶爾有過那麼點耳聞,知道有倭國有暹羅有天竺有波斯有大食國,我還從來沒有聽過遠渡重洋的人描繪呢。”
晏霁之配合她打趣:“你個小東西,虧得我當時沒帶着你,不然你都要樂不思蜀了。”
“瞎說,我看是你自己對異國風情流連忘返,不然今生你能又想着帶我出南海玩嗎?”霍靈渠還真有點新鮮感:“嗳,你出國最大的感悟是什麼,你有學會外國話嗎?”
“最大的感悟啊?”晏霁之很實在:“我們國家應該是世間人口最多的國家。”
“哦~~”霍靈渠恍悟念念:“我們有五千多萬人呢,對嗎?”
“嗯,契丹号稱有雄獅百萬,全國人數也隻在七八百萬,吐蕃和交趾國約有五百萬人,暹羅和高麗有四百萬人,柔佛不足二百萬人,爪哇國等島國居民更少。”
晏霁之應道:“天竺國有三千萬人,波斯和大食國皆有上千萬人,雖然我沒再往西行、未曾見識到世間所有國家,但我猜我們應該是世間人口最多的國家。”
“你連大食國那麼遙遠的地方都去過嗎?”霍靈渠微驚:“前世你出海多久呀?”
“21個月,前世我在授康三十七年冬月出南海,行經蘇祿、浡泥、柔佛等國,遠渡至天竺、波斯、大食國,在西洋遊曆21個月,于授康三十九年秋回國。”
“那麼久?”霍靈渠不自覺蹙眉:“你就不怕嗎,你當時帶多少人出南海呀?”
“傻瓜,我既想出海怎會不籌備穩妥?”晏霁之溫柔笑:“我預想是在西洋遊曆兩年,帶晏家五百名死士,向護國公借五百人,向嬴天漾借一千人,合計兩千人。”
霍靈渠撫撫他的臉頰,眼中剛醞出點她自己都辨不清的感觸又被提醒燒火。她默默拿起火鉗往竈膛裡塞木柴,把椰蓉糖遞給他,手托腮凝視竈膛準備專注燒火。
晏霁之握緊油紙包,閉眼擁緊懷裡的女人,以從未有過的好像他在依附她的姿态擁緊,霍靈渠忍不住難受,握握他的手。彼此默契得都不再說話,任由安靜流淌。
鍋中熱水滾沸,晏霁之提兩桶熱水離開廚房,走前既沒再多言更沒把紅豆泡上,至于他戲谑的洗鴛鴦浴?倆人心照不宣,就是逗趣戲谑而已。霍靈渠已不是流光姨娘而是霍貴妃,哪怕宮宴當晚仍親熱,哪怕再見面仍能相擁,可若真再邁進步?
可能不隻是難越的心理挑戰而是他倆都沒這想法。
夜空繁星閃爍,星輝點點徜徉過庭前花草叢猶似螢火蟲翩翩起舞遊曳。屋中燭火相映,陳舊樸素仍不失雅緻的屋舍裡若有似無的滲進縷縷星光,譜出那麼清冷的癡纏。
霍靈渠鴉青的秀發還沾着濕汽,她裹裹顯寬松的寝袍站在床前,對于晏霁之雖未明言但明顯有意再同床共枕有些躊躇,雖然這很矯情:“我還是住客房或者打地鋪吧。”
晏霁之放掉書卷,把女人拉過來抱懷裡,摟着她好像就能撫平煩亂的心緒。
“分榻睡吧,我們都能自在些,你這樣憋着容易傷身。”霍靈渠捧捧男人的臉哄,她是絲毫沒有疑慮晏霁之壓根兒沒想行床帏事,他的驕傲挑剔不允許他犯禁。
“知道我們相會的人應該以為我們早已赴巫山,我腦海中像有兩種聲音在掐架,一種聲音說他們都知道你們在偷情,你若什麼都不做平白擔污名就不覺得虧嗎,何況你分明很想,你還這樣苦苦熬着不荒謬可笑嗎,難道你還想以此向皇帝邀功嗎?”
自嘲的回旋裡激蕩着他的壓抑克制,晏霁之擡手撫過女人的容顔,欲語還休的苦澀在咆哮猙獰:“另一種聲音說,你有你自己的驕傲和底線。你隻需要給你自己交代,你堅守的是對你自己的驕傲和原則的忠貞。”
霍靈渠抿唇靜默兩瞬,伸手臂環住抱他繼而靠在他懷中,舒緩的語調似玉蘭花香氤氲:“飛蛾撲火,人多嘲飛蛾傻,可人又焉知撲火不是飛蛾心之所向?”
“你呀!”晏霁之柔情歎息,忽生感慨:“可知我們情緣起于何時嗎?”
“别人逛青樓是尋歡,偏你隻看歌舞,看完歌舞回家還要即刻沐浴,嫌沾到脂粉味。”他心情能轉好些,霍靈渠便也數落他陪他解悶:“還不如你自己養歌姬舞姬呢。”
“不劃算嘛。”晏霁之一本正經:“畢竟我一年最多隻看十回歌舞。”
霍靈渠嫌他這裝腔的德行,伸手拍他下,晏霁之順勢握住美人的柔荑把玩,告訴她:“還記得我曾和你說起過,少年慕艾,我姑母進宮前有心悅之人嗎?我猜到那位是誰了。”
“誰呀?”霍靈渠愣了愣仰頭看他,紅唇微啟的誘人模樣叫晏霁之好險才忍住隻拿指腹點點她嬌嫩的紅唇:“你母親的哥哥,蜀王那位被欽封為國舅的舅舅。”
“蜀王的舅舅、我母親的哥哥?”霍靈渠對這份關系有點懵:“你沒瞎猜吧?”
“我是在貴妃冊封典禮的宮宴上猜出來的,你大伯穆國公曾提過句,這位國舅爺和晏家甚有交情而且就是在授康九年辭世。”晏霁之剖析道:“還有你,我姑母疼愛你如親女,這是我做此猜想最重要的疑點,試想我姑母真會隻因眼緣就百般疼愛你嗎?”
霍靈渠反複思量,好像都不能反駁:“我們和蜀王竟然還能有這般牽扯?”
晏霁之贊同:“真有緣,上一輩的糾葛錯綜曲折果然隻有我們想不到而沒有不可能。”
“授康九年?我母親也是授康九年辭世,你不是還猜過姬國舅的死與他的家族有關?”霍靈渠蹙眉,總覺得沒那麼簡單:“我剛滿五個月,爹爹抱着在襁褓中的我離家找母親,時隔一年帶回的卻是母親身故的消息;若非還帶着我,我爹悲痛得都回不了家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蜀王就像個謎團,授康九年,蜀王外祖家又發生過什麼事,國師為何說我爹得封興獻侯與我母親有關系,有沒有可能我母親和她兄長是同時辭世的?”
“或許真有可能。”晏霁之此前未深想,此刻忽如有被點醒般驚覺:“授康九年,蜀王的外祖家遭難緻使姬國舅兄妹雙雙亡故,你爹當時在場,那麼聖人賜封侯爵?”
“是安撫更是警告霍家保守秘密?”霍靈渠震驚:“是太上皇想害蜀王的外祖家?”
“應該不會,否則他怎會留國師常伴左右?”話音未盡,晏霁之即意識到症結,老皇帝留國師在身邊是想長生啊,這人選絕對嚴謹,可國師竟然是蜀王的親舅,那麼當年的寶物還能和蜀王外祖家沒點淵源嗎?而最終用寶物追溯光陰卻是靠霍靈渠……
晏霁之越想越覺得她的身世經不起推敲,暫且打住思慮,哄她扯開話題:“也可能隻是我們胡猜,好了,莫瞎想,你不是問我會不會外國話嗎,想不想學兩句?”
“你還真會外國話呀。”霍靈渠看看他,語調沉悶:“我祖父說金元寶能治百病,若心思苦悶想想金元寶就能好,你還是和我說說你掙銀兩的情況吧。”
“你個小财迷!”晏霁之被逗樂道:“你祖父個老财迷真是想不教出個小财迷來都難。”
“我愛财,我又不貪财,愛财何錯之有?世間誰能離開錢财,會愛财再正常不過了。”霍靈渠蔫蔫兒的提不起勁:“就說椰蓉糖吧,你隻賣椰蓉糖就能有多少賺頭?”
晏霁之神奇了:“你怎麼知道,我從來沒給你過任何我做椰蓉糖生意的訊息吧?”
霍靈渠答:“前兩年,你初給我帶椰蓉糖時說這椰蓉糖是廣南那邊的,産量不多,隻能保證江南淮南等地有足夠的供應而在京畿不容易買到。既如此,你給寵妾捎椰蓉糖還能算你寵愛妾室,這山莊裡都有難道算你體恤老仆嗎?當然是就是你在做椰蓉糖生意。”
真是要敗給她了,晏霁之誠摯表示:“我覺得我在你面前都快無所遁形了。”
“你謬贊,我愧不敢當,我就沒看懂你有沒有做珍珠生意?”霍靈渠疑惑:“倘若你在做珍珠生意,你不拿珍珠當銅錢玩也會常給我添珍珠飾品,但是你沒有,這應該是你沒做珍珠生意;但海島國家盛産珍珠,你在南洋做生意沒理由撇掉珍珠吧?”
“隻因我沒有經常給你送珍珠就能代表我沒做珍珠生意嗎?”她哪來的自信啊?
“對啊。”霍靈渠理所當然道:“倘若你在做珍珠生意,我們的生活裡肯定很多珍珠,你會時常給我匣珍珠還會鬧着讓我戴給你看,你沒這麼做就不是在做珍珠生意嘛。”
晏霁之懂了,就是他自己給這女人養出來的自信:“對,你猜對了,我沒做珍珠生意。”
“幾人經得起财寶的誘惑?”晏霁之帶點教導意味告訴她:“我沒有親自出面,誰能保證他們面對大量珠寶能守住,若做珍珠生意,我怎麼知道會被貪墨掉多少?”
“哦,難怪呢。”霍靈渠溢出笑意,又訝然:“你前年得到顆很不錯的黑珍珠?”
“是偶然得到,不是做珍珠生意得到的。”晏霁之桃花眼映笑,高興于他隻提過一次,她都還記得。霍靈渠甜甜應哦,剛才的萎蔫兒消散,不長記性地問:“哎,那你做海外生意什麼最有賺頭呀,若是得顧及着被貪墨,你是做木材和吃食生意嗎?”
“貨物真有價嗎?”
沒再排斥回應,晏霁之語調輕忽偏似有股舉重若輕的意味:“譬如燕窩,對契丹,恐怕按一兩燕窩一兩銀的價都沒什麼契丹人會想買;對莊稼漢,白送,他們可能都要嫌燕窩吃不飽連糙米飯都不如,燕窩的價值豈還有不因人而異之理?”
霍靈渠歎惜聲感慨:“很多事物都是因人而異的,祖父就教我,路邊的野花和名貴的姚黃牡丹有何區别呢,一幅字畫又憑什麼喊出百金千金的高價?
就是有沒有人追捧,若是人人追捧,野花也能被捧到天價;沒人追捧,賣出千金的牡丹轉眼間就會一文不值。祖父教我若是喜歡風雅,玩玩即可,沒必要費心神。”
“老人家當真智慧通透,我也是醒來以後方才慢慢領悟許多前世未曾想明白的道理。”晏霁之喟歎:“前世,出趟南海,讓我早幾年懂得了貨物流通對商貿的重要,而貨物本身是沒有價的,因人的需求才賦予其價值,貨物的價值自是因人而定。”
霍靈渠眨眨眼,對他意有所指的影射有點激靈:“你的酸菜醬菜怎麼賣的呀?”
晏霁之捏捏她水嫩的臉蛋,滿含笑意道:“商船滿載貨物出海,又将會滿載貨物而歸,再用金銀豈不麻煩?我提供的貨物能換對方多少貨,談妥以後以物換物多便捷。”
霍靈渠佩服道:“我們這裡一兩燕窩可是能換一屋白菜。”
“想多了,人家不傻。”晏霁之笑道:“我做海外生意,海島最有賺頭,南海上有着數以千計的海島且以荒島居多,我的死士占個一兩座荒島不就很賺了?”
“海外荒島?”霍靈渠觸電般福靈心至:“這是你謀劃的其中一條退路嗎?”
晏霁之笑着撫撫她的秀發,說:“給我倒杯茶水來,有點渴了。”
霍靈渠嗯了聲,推開他站起來,走到桌前倒杯茶,一杯茶飲盡再倒兩杯,端起茶水走回床前遞杯茶給他,好心勸誡:“我覺得你這些生意還是悠着點兒好,畢竟你爹娘還不知道,若是動靜鬧得太大被你爹娘知曉,你爹沒什麼,你娘能嗎?”
“好好好,我悠着點兒。”晏霁之彎彎眼笑,茶水飲盡把茶杯遞給她,這德行很正常,霍靈渠接過後把兩隻空茶杯放回桌上,她再走回床榻前鋪被窩準備安置。
屋裡燭火漸暗,朦胧的光影依稀還有殘存的溫暖,靜靜溫柔着黑夜遊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