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算計吧。”霍靈渠肯定:“當場聽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咱家什麼人家呀,怎麼可能願意供着這種親戚,咱們給郭家的回饋就是郭皇後。皇帝說,郭皇後比娘家青出于藍,最近有好事者勸她扳倒霍家,她反怒罵對方怎麼就不知道幫她把事情辦了。”
霍漓江撫掌大笑,年逾四十仍然精彩絕倫的眉眼間染滿邪性:“真是咱家的寶兒、爹的寶貝女兒,你三叔和二哥給建威侯府鞍前馬後那麼多年就伺候了個假祖宗。”
“畢竟是祖母的娘家,犯得着如此嗎?”霍靈渠不明白:“霍家撒手又何妨,本就不是霍家的事,霍家幫郭家料理難處是重情義,可不幫才是本分呢。”
“當時咱們家剛晉做後族,重情重義好看,至于最後會把建威侯府養出副什麼嘴臉?”霍漓江嗤之以鼻:“我們又不是郭家的祖宗,還想讓我們教他家怎麼做人嗎?
郭家沒用,咱家好心好意念在親戚的情面庇護他們,結果沒兩年,他們就當理所當然,扒着霍家想拿好處還想拿霍家當奴仆使,自己找上門犯無恥,這還不是欠教訓嗎?
是他們自家長歪的,若是他家沒歪心思,霍家能把他們養歪嗎?霍家都把陛下的正妻位送給郭家了,我們沒想盼他們好嗎,結果霍家得到了什麼?”
霍漓江冷笑:“你姑母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難道要霍家給别人做嫁衣嗎,爹和你大伯難道不願意和自己的外祖家和睦嗎?可他們非得想踩着霍家,咱家還能客氣嗎?”
“祖母清楚嗎?”霍靈渠提筆蘸蘸墨汁,自問自答:“祖母不清楚。”
“假若沒有蓁蓁母女倆鬧出要搶鳳座這檔事,霍家會在你祖母過世後對郭家撒手不管,瞞着你祖母到她老死也算兒孫們盡孝了。”霍漓江心安理得:“若非你爹我懶得搭理,若是他們不長眼敢到你爹我面前犯無恥,你祖母活着,爹爹我都樂得整死他們。”
霍靈渠手頓下,剛出輪廓的畫像就被墨汁染花了,她擱下筆,抓起畫紙揉成團放旁邊,端起白茶盅喝兩口茶,握筆,重新作畫,再知會:“皇帝要廢後了。”
“等明年正月都等不得了?”霍漓江挑眉,随即悠哉調侃:“建威侯府還打量着送姑娘進宮來做淑妃撫養嫡皇嗣呢,眼下這淑妃位置還真惹眼,佟家和郭家都盯着。”
“郭皇後的庶弟不是被京兆尹判褫奪秀才功名刑拘百日麼。”霍靈渠專注作畫,照本宣科般說:“當天夜裡,陛下帶着班丞相進椒房殿,親耳聽見,她在罵這個窩囊廢怎麼就不能早死早幹淨,省得天天礙着她的皇兒?!
皇帝說大半年前她就在私下痛罵,以前覺得她隻是發洩被迫辭位的憤恨,仍給予寬容;這回想明白郭氏是真真切切隻想盼他死好做皇太後,皇帝不肯再給寬恕了。”
霍漓江吃完鮮桃,幸災樂禍飚風涼話:“用你大伯的話說,造孽啊!”
“我向皇帝求情了。”霍靈渠暫且停筆,一心兩用有點難:“皇帝答應在廢後前,隻要郭皇後沒犯下更讓他不能容忍的罪過,他可以隻降罪郭皇後的父母和同母兄弟。”
“行吧,畢竟是你祖母的娘家。”霍漓江随意,通知閨女:“咱家的族人們大概四月中旬能都抵京,你看是讓族人進宮來拜見太後和貴妃還是你回家去見?”他不禁略感惆怅:“爹和你祖父想給貴妃請旨省親,你離家那麼多年,怪想讓你回家住兩天。”
霍靈渠莫名想退縮,一種近鄉情更怯的退縮,她離家十六七年,十六七年呀,都足夠她離家前尚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們談婚論嫁,足夠她有成群的侄兒侄女滿地跑;早已不複當年,她的家早已不複童年讓她自在了,熟悉更陌生的家讓她有種回家竟是客居的心酸。
“四月我要去皇陵拜祭,雖然我想去皇陵拜祭有私心但也真的想拜祭溫獻皇後他們。”霍靈渠下意識回避父親的眼神:“本來早該去的,可我心情差,霁之病了,就耽擱了。現在我和霁之都好得差不多了,總不好再耽擱,您算算還能勻出空檔嗎?”
霍漓江看着閨女,沒說話,像能覺察閨女的規避。霍靈渠打哈哈:“瞧您,四月沒空又不是今後都沒空了。對了,我生辰時您帶桑柔和小祐來看我吧。”
“你這妹妹的流言還沒消停呢。”霍漓江拒絕,霍靈渠利索給解決方案:“那讓雄鷹帶,誰敢在雄鷹面前叽叽歪歪就讓雄鷹揮拳頭,若是雄鷹在皇宮裡打傷人,算我的。”
“行吧!”霍漓江閑着探探:“哎你們姐倆養的小娃到底是誰家的娃被你拐來了?”
霍靈渠立時提筆作畫,剛因歸家情怯的酸澀怅惘跑光光,還有心情挑剔她爹:“小祐是管你叫外祖父吧,你都四十多歲了,你還想嫌小祐把你叫老了嗎?”
霍漓江擺譜:“你倒是乖覺,知道爹一眼就能猜出那小娃不會是你們姐妹的種,你妹妹還想跟爹爹我死犟呢,有用嗎?你妹妹交代得差不多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了,說吧。”
“你做爹爹的幫閨女們養兩年娃娃怎麼啦,又沒讓你白養,小祐都管你叫外祖父了。”霍靈渠譴責,當爹的哼哼反譴責:“别跟爹插科打诨,你爹我的重點是要知道這娃的身世,爹爹我總不能白白被個小娃叫外祖父還連他親爹是誰都不知道吧?”
“你認得小祐的親祖父,但你認不認得小祐他爹,我就不知道了,您願意猜就猜吧。”霍靈渠給點提示,霍漓江端杯茶恭維:“我閨女去擺攤猜字謎肯定能财源滾滾來。”
“猜不出來怨提示不夠,我爹若是去猜字謎肯定要遭嫌挨罵。”霍靈渠落下最後一筆,畫作完成,心情不錯地擱下筆吹吹墨迹,把畫紙對折下蓋住畫像遞給父親請爹爹看。
霍漓江表示嫌棄:“你爹對于你畫的情郎的畫像沒有興趣。”
霍靈渠高興公布答案:“不是霁之,是我表哥,我生母娘家的表哥。”她語畢,她爹差點被閨女傻懵:“爹和你阿姨都不知她娘家在哪兒還有什麼人,我閨女怎麼認的親啊?”
“表哥家中有稀世寶物能辨認出家族遺落在外的血脈。”霍靈渠眉目舒展,笑嘻嘻說:“表哥還知道我手臂上有胎記,我自己都不知呢,表哥說這胎記就是家族血脈的證據。”
“……”找他閨女行騙,他都想誇誇行騙那貨有眼光了。
霍漓江按住和閨女争辯的沖動接過畫像瞧瞧,一眼看來覺得有些眼熟,細看兩遍,認出畫中人是誰驚得他手抖抖險些蹦起來,天爺啊是這混球?!
這是…這混球假冒靈渠生母娘家的表哥和靈渠認表兄妹?!
霍漓江一時覺得有點血脈逆流,這王八羔子居然跟他玩這種把戲:“靈兒,這表哥幾時找過你,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你對他的情況知道多少?”
“沒多少,表哥連他的完整姓名都不肯告訴我,隻說他叫阿勝。”霍靈渠哀歎:“因家族有祖傳的稀世寶物遭外人觊觎恐會遭橫禍,表哥對家族中事諱莫如深。”
“表哥是大半年前、我大病場前找到我,我記得他說和族人住在西南眉州彭山,但霁之跟我說彭山被封山了;可能是我大病場後記憶模糊記岔了吧,不然年前我就去找表哥了。”霍靈渠自然道:“爹爹,你幫我把表哥找來吧,先往西南眉州找應該有線索。”
還算這混球有點數!霍漓江繃緊牙槽盯着畫像假笑:“好,爹爹派人去找他。”
“嗯嗯,對了,我想給桑柔和小祐做盒糕點。”霍靈渠沒看出她爹有何異樣,悅聲叮囑:“難得今日我心情還好,爹爹你别掃興啊,你出宮時記得幫我把糕點帶回去。”
“好好,靈渠去做糕點吧,爹肯定會帶給你妹妹。”霍漓江保持和悅把閨女送走,沖着畫像在心底把這混球罵個狗血淋頭,稍稍解解氣後收起畫像去找太後妹妹。
錦繡堆做的殿閣裡玫瑰香随輕盈的紗簾悠揚,歌姬彈着琵琶唱曲兒,宮娥搖團扇扇風,霍太後慵懶靠在美人榻裡聽曲兒,還有皇後兒媳婦蹲在她腿邊拿小錘給她捶腿。
興獻侯求見,霍太後方才坐起來,霍漓江進殿,說:“臣有事禀奏太後。”
“皇後去小廚房做兩盤糕點來吧,母後午膳想嘗你親手做的糕點。”霍太後懶懶揮手,霍漓江攔道:“貴妃正在長春宮的小廚房做甜點,皇後再過去怕是會嫌擁堵。”
“二哥說的也有道理,那,皇後你就帶人去掖庭給母後擠兩壺羊乳來吧。”
郭皇後羞憤憋恨着應是告退,令她俏臉扭曲的表情,霍家兄妹倆看得清清楚楚;類似的表情幾乎日日都會上演幾場,郭皇後不知是掩飾不住還是都懶得再裝腔了。
霍太後也懶得理她,把在殿内伺候的宮婢和歌姬遣退,問哥哥什麼事啊,霍漓江就剛見的情景歪歪話題:“你給兒媳婦立規矩就給她立出那麼副德行來?”
“她又不長腦,她覺得被迫辭皇後位就是最壞的,再得罪我,她的處境也不會再壞了,她破罐破摔不在意讓我看着她的恨意,我還能把她腦殼撬開來給她醒腦嗎?”
“我看你是真客氣,優哉遊哉地連個兒媳婦都管束不了了。”霍漓江把畫像扔給她發飙:“霍寶鸾你去給我把他娘搞定,讓他娘管住他們兩個别再背着我耍花樣了。”
“這誰啊?”霍太後看眼畫像沒認出來,霍漓江對着妹妹可沒有對閨女的耐心,聞言差點想罵她眼瞎:“誰呀?你說是誰,你好好仔細看看,難不成你沒見過他嗎?”
霍太後端詳畫像半響總算把人認出來,怪道:“嗳,你拿他的畫像給我作甚?”
霍漓江惱得真想飚髒話:“這是靈渠剛給我畫的!大半年前他就假冒靈渠生母娘家的人和靈渠認表兄妹,靈兒現在鬧着想找表哥呢,你說他們一出接着一出的,想做什麼?你去給我把他娘搞定讓他們消停點,否則真鬧出點什麼事來對我們都沒好處。”
“我知道,我現在就去找那老女人!”霍太後說風就是雨的就要走,霍漓江忙把人攔住:“等等等等,宮裡那麼多雙眼睛,沒事都能生出點事來,我今日進宮來看妹妹和閨女,你反而沒頭沒腦的去找她,不是平白讓那些吃飽撐着的太妃瞎琢磨嗎?等過幾天!”
“知道了!”霍太後憋惱的聲音落地,殿外響起禀告:“太後,貴妃問您和侯爺想吃什麼糕點,貴妃還問她有多少侄兒侄女?貴妃想給您和侯爺還有霍家老少都做塊糕點。”
于是乎,霍漓江親自去長春宮的小廚房,瞧着閨女和面傻樂,問她想做多少糕點?
霍靈渠眼眸亮晶晶的:“本來我是想給桑柔和小祐做糕點,再想應該給祖父祖母和爹爹姑母你們都備份,然後想給家裡人都做盒糕點吧,反正我都做糕點了也不差多少。”
“給陛下也備盒糕點。”霍漓江交代,霍靈渠不情願:“我又不想讨好他,不用吧。”
“沒讓你讨好皇帝,可貴妃做這麼多糕點卻獨獨漏掉皇帝的份,像話嗎?”霍漓江問,霍靈渠郁悶抿抿唇,忽然靈光乍起冒出個念頭,她瞥眼,雖然宮人們離得遠但還是不放心地把小廚房中的宮人都遣退,悄悄對她爹耳語:“要不您幫我給霁之也送盒糕點吧?”
合着這才是你想做那麼多糕點的目的啊!霍漓江給閨女回贈倆字:“呵呵!”
未時過半,午後的陽光也打起盹兒來,長春宮送到的貴妃親自做的甜品也擺上禦案了,正徽帝嬴忱璧知道貴妃今日興緻高昂,拿筷夾塊奶糕嘗嘗,軟軟糯糯,真甜呀。
霍漓江帶着貴妃給霍家老小做的大量糕點回府時,霍舒窈同樣收到一食盒貴妃的糕點,送糕點的内監還明确表示過這是貴妃給堂姐和侄兒侄女們的,她也擺手表示過曉得了,然後做為孕婦食欲好,她邊覺得妹妹在宮裡閑得慌邊把一食盒糕點都給吃完了。
晏霁之在城郊河畔會友,他對面的友人氣質清潤,坐輪椅,赫然是蒙侍郎的幕僚行知。
陽光落進河面泛出點點碎金,河畔兩岸空曠得仿佛能将蔚藍天盛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綠茵青草舒展着抖擻,春末追逐夏初趕新篇,這是個呼吸都惬意的地兒。
“你要霍桑柔的畫像,作甚?”晏霁之一襲青衫站在河畔瞭望,看過遼闊再轉向眼前,行知慢條斯理取出信遞給他:“我舅父的回信。”
“見霍桑柔。”晏霁之訝然,建議道:“既然是你舅父讓你見,你親自走趟霍家又何妨;你和穆國公招呼聲就是了,穆國公又不是不認識你。”
“你覺得我舅父何意?京畿出這麼多事,舅父居然回這樣四字,我百思不得其解。”
“看不懂,但霍桑柔最有價值的在于她姐姐。”晏霁之猜,行知不以為然:“霍貴妃最有價值之處也還要落到霍家,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還可以在皇帝、甚至在魏王。”晏霁之莞爾,行知凝視他兩息時間,順他的思路問:“你莫非認為霍靈渠對這兩位還能有棋子以外的用處嗎?”
晏霁之笑得潋滟,粼粼激蕩的湖面在這刻将他映襯得猶如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而非付出深情不能自拔的局中人:“皇帝對貴妃有真心,信不信在你。”
行知直白洞察他:“你有嗎?養病一月、消瘦大圈,我都想相信你病了,你到底真病還是假病?對個魏王的細作,明知她想颠覆晏家也還能動情嗎?”
“可惜你家表弟失憶還沒好。”晏霁之回敬,行知輕描淡寫:“我表弟有未婚妻。”
“隻能管親爹叫舅父,不怨嗎?”晏霁之不吝啬地戳人家的痛處,行知被激起絲鬥志:“見到霍桑柔,我會結識霍靈渠的,親自見識這位讓你明知是仇敵都能動情的貴妃。”
晏霁之點到為止:“你不是隻為那四個字找我吧。”
行知目光炯然:“朝廷最近在調換北境的布防。”
“突然間異動嗎?”晏霁之問,行知點頭:“皇帝想奪權,霍家和霍貴妃要報仇,該是朝堂的動蕩怎會移到北境?我好像嗅到授康28年的氣息了。”
“知道了。”晏霁之按住猜疑說:“今夜我就回英王府了,這兩日我就探探情況。”
行知推輪椅離開後,晏諾現身把霍家代貴妃送來的食盒交給主人,晏霁之愣了愣,接過食盒,看見放在食盒裡的荷花酥,他拿筷夾塊荷花酥嘗嘗,香糯的紅豆沙偏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