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魏王妃臉色仍不好,任誰被這麼打上門來欺辱都不可能心情好,魏王沉吟道:“以霍家當前的處境不可能來魏王府尋釁滋事,王妃回後院吧,本王會處理的。”
王妃走後,魏王夠意思的取來十萬兩銀票再去前廳,來到花廳前,看見她津津有味吃着柰果真是沒氣都能被她氣出來,她能不能有一點她很可能會被轟出去的自覺。
把在花廳伺候和守在屋外的婢女全部屏退,魏王走到來打秋風的女人面前把銀票甩下:“十萬兩,夠買個你來故意欺辱魏王府的緣由吧?”
被打斷思緒的霍靈渠慢半拍擡起頭,怔下,放掉柰果,拿過銀票清點。
魏王看着就差沒覺得是被侮辱了:“我還不至于少給你。”
“我有數錢的習慣好吧,好像你不知道似的。”霍靈渠反斥,魏王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啊:“我是不知道,我更猜不出你跑來欺辱魏王府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做叫你不知道我有數錢的習慣,我又不是不清楚你知不知我看到錢财都會數過,你犯得着在我面前睜眼說瞎話嗎?”霍靈渠計較道:“你想故意對我挑刺才是吧。”
“我閑得慌啊,還故意對你挑刺?你看到銀兩都要數過,笑話,你自幼在霍家享盡嬌慣還能養出這種市儈的毛病,你不覺得——”好笑?魏王腦抽抽想起來她好像是有這德行,她祖父财迷就給她養出這種毛病了,郁悶略過,問她要十萬銀兩是什麼意思?
霍靈渠反瞪之,魏王頭疼道:“我剛才忘記了,都多少年了,我會忘記也正常吧。”
“六哥哥明日回京,我想給六哥哥二十萬兩銀票讓他給北境的将士們添身過冬的棉衣,你我各出十萬兩,我不得來找你拿銀票啊。”霍靈渠數過銀票,把銀票收起來。
“你可以來衙門找我。”魏王被噎得不上不下的,沒好氣甩袍,在她旁邊坐下。
“我來魏王府都要被你媳婦針對,我若是去衙門找你還能得了嗎?”霍靈渠語氣不善,魏王見狀利落地轉移話題:“這才剛入夏,你讓他去備冬衣,你正常嗎?”
“冬衣當然是過冬時再準備,可我又不知道我今年還能不能再見到六哥哥,自然是我想到什麼就把事情交代給他。”霍靈渠理所當然說,魏王較勁似的挑刺:“你大張旗鼓來魏王府白拿銀票,你指望能瞞得住嬴忱璧嗎?你以為嬴忱璧會讓你拿我的銀兩嗎?”
“當然他若知曉原委肯定同意,但你會把原因告訴他嗎?我保管你連對霍家都沒說,你還能搪塞得了嬴忱璧嗎?”魏王水到渠成總結:“你想要銀兩就該讓我進宮趟給你送過去,既然你出宮來,你就不該再想向我拿銀兩,這事還是算了吧。”
“我要親自準備些衣食交給行知讓他轉交六哥哥,既然我都出宮來了,我自然順道來找你拿銀兩。”反正這件事,她的做法絕對沒錯,霍靈渠振振有詞譴責:“我看是你就根本不想出這筆銀兩,你就不能有一點忏悔之心嗎?我們是在贖罪!”
魏王擡擡眼皮,不鹹不淡告誡:“我懶得再跟你吵而已,别得寸進尺。”
霍靈渠也告訴自己别跟他吵,指着柰果問:“這果子從哪采買的,你曉得嗎?”
“羅将軍從蒲州采買的,他母親喜食柰果,前兩年我在他府上嘗了幾塊,覺得還不錯,他便每年送兩車過來。”魏王随意道:“你若是也喜歡,讓人給你裝兩籃送去霍家。”
“羅将軍?”霍靈渠在腦海中搜索下問:“羅方渡将軍嗎?”
“嗯。”魏王自個兒倒杯茶喝,霍靈渠猶疑:“特意從蒲州采買柰果?”
“他侍母至孝是出了名的,去蒲州采買柰果而已,不算什麼事。”
霍靈渠蹙眉:“他入你麾下有十年了吧,當年在北境,你就是想把他推上位?”
“你不要讓我覺得你其實是來跟我翻舊賬的。”魏王就越看她越來者不善。
“我跟你說正事,你有沒有懷疑過羅方渡對你是假意投誠?”霍靈渠神情發沉,魏王渾然當耳旁風:“你從哪兒得的消息說他對我有二心?”
霍靈渠指着柰果說:“從這柰果得的消息,剛起的疑心。”
魏王從果盤裡拿隻柰果來瞧兩眼,配合問:“這果子有什麼問題?”
“這是虢王府在蒲州莊上産出的柰果。”霍靈渠指出。
“我建議你改成代王府或許還有可能能讓我起疑。”魏王表示,霍靈渠不可思議看他,魏王實在道:“你我之間有那麼多信任嗎?我完全能懷疑你是來挑撥離間的吧。”
“章醇郡主前些年在蒲州養病,一住兩年半,我代表護國公世子去探病,既沒見過虢王妃也沒見過章醇郡主,就拿柰果了,章醇郡主喜食柰果,虢王府在蒲州的山莊裡有專門的柰果園,果園管事還跟我誇過說他們莊上的柰果是全蒲州城最好的柰果。”
霍靈渠神情肅穆甚至有些凜冽:“我每回去探病,他們都給我兩車柰果讓我帶回北境。我把蒲州城裡各果攤果鋪的柰果都買來嘗過,真是他們家的柰果味兒最好。
你盡管派人去把蒲州城内各家商販賣的柰果全都搜羅來,再派人去虢王府的山莊裡摘一籃柰果來比一比,羅将軍給你送來的柰果到底是不是能用銀兩買到的?”
魏王定定注視她半響,低眸掃視遍手中的柰果,把這隻柰果扔果盤裡,沒再争論羅方渡是否可疑,就說虢王:“虢王犯得着這麼處心積慮嗎?他又不是代王。”
霍靈渠冷嗤:“你祖父的十二弟不就造反過,你還想規定人家不能有野心嗎?”
“你要舉例好歹舉個有可比性的吧。”魏王莫名煩躁:“你舉例的那位是我祖父的弟弟,現任虢王是什麼,太上皇的堂弟,他肖想皇位不是腦子有病嗎?”
“蒲州在堯舜時期可是天下之中。”霍靈渠好笑諷刺,魏王揉揉眉頭,反而都冷靜了:“你若是非得這麼锱铢必較,你眼中還能有好人嗎?”
“五六年前你很值得旁人忌憚嗎,朝中有多少人家肖想北境,何以五年前就你在台前,居然都沒人跳出來跟你争?”霍靈渠也是剛想到這症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魏王一怔,神情慢慢的終于變了,霍靈渠再添把火:“現任虢王是先虢王的繼室所出,襲爵時還不到弱冠,他嫡長兄在先虢王死前就莫名其妙的沒了,對吧?”
“就算是虢王害死了他嫡兄,跟他敢肖想皇位到底還有天壤之别。”魏王靠在椅背裡,沒點松動是不可能的,但也不可能因此就大肆懷疑,至少絕不可能痛快相信。
“野心是可以養出來的,昌隆侯姓朱不照樣有野心嗎?”霍靈渠順其自然接。
“昌隆侯是——”聖人慣的,魏王想說昌隆侯情況不同時念起件事,聖人慣的四字死死卡在喉嚨裡,臉色瞬間難看:“虢王世子妃是昌隆侯的嫡女?”
“嗯。”霍靈渠應時未覺,嗯過後才意識到當中問題,看向魏王,魏王一掌拍在高幾上,怒得眼睛都像在噴火,霍靈渠斂目道:“你好好查一查吧。”
“我知道!”魏王眼底陰沉盡顯,霍靈渠從速決定道:“你給我安排三十名護衛假扮成山匪去蒲州虢王府的——”話未盡被魏王打斷:“你找霍家要人吧,我不做這種事。”
霍靈渠嫌矯情:“我是讓你的護衛假扮成山匪,我又不是讓你假扮山匪。”
魏王聞言當然送她三個字:“你廢話!”
霍靈渠閉閉眼睛,毫不客氣地兇:“你到底借不借護衛?”
魏王痛快利落地拒:“不借!”
霍靈渠閉閉氣捏拳頭,吵崩了懶得再待着:“給我備馬車,我回霍家了。”
“嬴忱璧很快就要到了。”魏王提示,霍靈渠反嗆:“關我什麼事?”
魏王幹脆走人,過會兒返回花廳通知她,可以走了。不得不說,魏王對霍靈渠真挺好,或許就印證了那句越是細微處越能彰顯吧,倘若這會兒是其他人,不管是皇後還是皇太後,魏王都不可能再親自折返趟,而他折返這趟顯然跟霍家的煊赫權勢沒關系。
或許,這就是魏王妃下意識會排斥霍貴妃的根由吧。
相隔一刻多鐘,霍靈渠和霍海嘯先後回到霍家。
午後的陽光散進茂密的樹葉縫隙凝成熏人醉的暖,樹蔭下,石桌前,霍靈渠在做針線,晏霁之在賞景。霍海嘯走進祖父的院裡,剛來到石桌前坐,還沒說話,晏霁之不陰不陽道:“不是給我縫制衣裳,給她在北境的少年郎未婚夫準備的。”
霍靈渠擡眸橫他:“你不讓桑柔和小祐過來,我不是都依着你了嗎?”
在飲醋的男人當這是至少的補償,她依着他是應該的,晏霁之不理她,找霍海嘯搭腔:“你這是打哪兒回來呀,這時辰回霍家?”
霍海嘯比出兩根手指:“我今天撞運了,連着趕上兩顆癡情種。”
晏霁之訝然:“侯瞻渥又出京了?距離上次還不到十天呢。”
“是啊,不到十天居然能被我逮住兩回。”霍海嘯譏諷:“我剛送去太微宮回來,我還真差點就想找座地窖塞進去算了,武襄侯夫婦有本事就來霍家贖人。”
霍靈渠淡定做針線,晏霁之拿茶壺倒杯茶遞給他:“來,喝杯茶消消氣,犯不着為這種事生氣。”再猜:“第二顆情種是你媳婦的娘家堂弟,還想求娶佟妙兮?”
“呵!”霍海嘯抄起茶碗仰頭飲盡,冷笑道:“看來房祯毅這點心思還真不是秘密,他鬧着端午要請冰人去佟家提親,我嶽父他們跟他費盡唇舌,他全當耳旁風。
就看佟二姑娘可憐,他要憐香惜玉,更是暗諷祖父大伯等人刻薄,盡把人往壞處想,聖賢還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怎麼就不能相信佟家會改好?還不是嫌佟家變成平民了。房家這幾天鬧得雞飛狗跳,我小舅子隻好來跟我打聲招呼。”
“又不是你媳婦的親弟,一個堂弟而已,犯不着生氣。”晏霁之勸,霍海嘯偏愈發火大:“他把我霍家當什麼,這親戚還做不做了?”
晏霁之失笑:“你這不是瞎鑽牛角尖嗎,你沒看見人家連家族至親都沒在意呢。”
霍海嘯一拳頭砸在石桌上:“全是給慣的,我偏要看看他能有多少深情?”
“大哥,你回府時有晏家的消息嗎?”霍靈渠若有所思,兩個男人未解其意地看向她,霍靈渠解釋道:“我在想,雖然把佟家掌控住了,還有鐘姨娘在京畿呢。佟家今日搬出禦賜的尚書府,鐘姨娘和她嬸嬸應該會想要去晏家找佟夢娴吧?
佟老太太不是想過把她的娘家侄孫女塞給霁之嗎?鐘姨娘和鐘家人不可能會不清楚吧,我不覺得鐘姨娘和鐘家會放過此事,哪怕他們眼下見不到佟夢娴,但他們總不會認為他們會永遠見不到佟夢娴,他們自覺當然是把佟夢娴捏在手心裡呀。
那麼,他們隻要回滁州接個鐘氏女過來,甚至不必回滁州,京畿有現成的鐘氏女呢,鐘家隻要推個鐘氏女出來,他們當然會自覺接下來的事态仍然捏在他們手心裡。”
晏霁之一掌拍在石桌,嫌惡道:“我還真是把鐘姨娘這夥人給忽略掉了,全然沒想過,這夥人還能翻出點水花來惡心我。”
“不是理智想消氣就能消氣的吧。”霍海嘯回敬他杯茶,晏霁之端起茶碗一飲而盡,說:“娶妻娶賢,娶錯婦禍害三代,我算是徹底領悟了,不是娶錯婦後家族會管控不住,而是這婦人背後還有她的娘家親友能搞出數不盡的腌臜事來惡心你。”
“我是沒那麼好耐心的。”所以,在這類事情上,霍海嘯完全能盡情站在高處俯視他,晏霁之敬謝不敏啊:“知道你們霍家人冷血,算我找錯人共鳴了。”
霍靈渠改好衣裳,起身離開,趕去小廚房做糕點。
晏霁之看她這火急火燎勁兒就不舒服:“你三叔公和霍秉堅到了,在和你祖父說話,你妹妹跟他們都還沒碰過面,忙着給她的少年郎改衣裳備吃食,沒閑暇見族人。”
“你就不嫌酸嗎?”霍海嘯嫌他,晏霁之冷哼:“不酸!”
霍海嘯差點想給他個白眼,拿起茶壺倒兩碗茶,談點正事:“臧芣緘進京了,為原家的變故連夜趕回來的,我送侯瞻渥去太微宮時我爹和丞相他們都被太上皇傳召過去了。瞧着,太上皇在臧芣緘禀告他之前是真沒收到過消息,原家這陣仗不小。”
“當自家窮途末路能拉幾個陪葬的是幾個來算,陣仗想小也小不了啊。”晏霁之話落,一對男女走進視野,這倆人來到樹蔭下,霍海嘯喊小姑、小姑父,晏霁之喊小叔小嬸。
霍擎有兩個女兒,庶女嫁的就是晏墉最小的庶弟,門當戶對再是般配不過。
“沒想到兩家近來出了這麼多事。”霍玉簪柳葉眉芙蓉面,比大侄兒霍海嘯還小兩歲,通身洋溢着溫柔娴靜,眼底止不住的難受心疼:“大哥的信送來,我都不敢相信,靈渠,這孩子甯可自己漂泊在外受那麼多苦,靈渠,靈渠可還好嗎?”
“貴妃心性豁達通透,小姑不必太憂心。”霍海嘯回複,霍玉簪愣下笑起來:“是啊,已經是貴妃娘娘了,會苦盡甘來的,貴妃今後定會苦盡甘來福澤綿長。”
“三叔公和堅叔也到了,在書房和祖父說話。”霍海嘯再知會,霍玉簪應好,晏坻道:“霁之,我們出英王府時遇上鐘姨娘帶着幾個鐘家人過來,想要見佟太太。”
晏坻比媳婦大四歲,比起晏霁之倒是有大好幾歲,但晏墉還有庶長女庶長子在前呀,大家族中最小的庶出與長兄最大的孩兒年紀相仿乃至還要小幾歲都是常态。
晏霁之眼底一冷:“我知道了,謝小叔。”
晏坻歎息:“好,你們說話吧,我們去給老太爺請個安。”
這小叔小嬸走出視野,晏霁之忽然感慨:“站在皇帝和太上皇的立場,其實很能理解他們想打壓權貴想要打破世家豪族的桎梏。你瞧瞧,大家族間單是姻親就如此盤根錯節,以緻于今朝原家以必死的決心來對太上皇發難都能令太上皇憂懼。”
“可你若告訴他,我們兩家真心想退,他會相信嗎,你又敢放心相信他願意讓我們在他手中退掉嗎?”霍海嘯搖頭:“湘王的性情是霍家想退最好的昭示,可他隻會懷疑是霍家想把湘王當傀儡擺布,枉姓霍的養育他二十多年,他根本不懂霍家。”
晏霁之沉默下應:“靈渠也察覺到了,過往許多年,他心裡都在排斥霍家。”
霍海嘯很平靜,沒有氣憤,就覺得好笑,那麼好笑:“你說多諷刺吧,靈兒進宮還不到兩個月都能覺察出他對霍家懷有惡意偏見,霍家怎麼敢相信他?”
晏霁之靜默會兒擡頭,看着眼前茂密的枝丫,想千百年的大樹該是何等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