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金芒熠熠,一斛孟夏的暖意灌入,沾染幾縷唏噓悠長。
霍府大堂的認親結束後,霍未央小姑娘跑到貴妃姑母身邊耳語:“姑母,我悄悄告訴你哦,我的名字、未央,我爹是為你取的,希望你今後無病無災,長樂未央。”
霍靈渠忍俊不禁:“你爹這取名能力跟祖父有的一拼了,霍未央。”
小姑娘贊同:“我也這麼覺得。”
阿勝一腳踹開霍漓江前院書房的密室,進密室給靈牌上柱香,霍漓江急急趕來,訓他:“你就不能有點禮數,你知道要上香怎麼就不能有點禮數偏要踹門?”
“我要見靈渠,你安排吧。”阿勝要求,霍漓江若能無視一定選擇無視:“你非得要見這一面做甚,你見了又能怎樣,你就不能讓我女兒安生一點嗎?”
阿勝指指靈牌,霍漓江憋氣:“你們甥舅倆自個兒不能報仇啊,非得拽着我女兒作甚,當年你抱着還在襁褓中的靈兒,姬沛告訴你,不要想報仇,好好活下去。
依你這德性肯定還沒忘吧?二十四年都過來了,二十多年你們沒點動作,靈渠颠沛十幾年才剛安穩些,你就又想把她拖進漩渦裡,你對得住姬沛嗎?”
“對得住!”阿勝應,霍漓江被噎得差點想把他轟出去:“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你想報仇就專注報仇,非得節外生枝把我女兒拖下水,對你能有什麼好?”
“你該去安排了。”阿勝懶得跟他磨嘴皮。
霍漓江深呼吸:“姬氏一族還剩下的族人是不是一夥的?”
阿勝看他眼,沒說話,霍漓江憋屈地走掉。
霍靈渠在童年的住處追憶過孩童時的怡然歲月,抱着小祐看妹妹數禮物,霍桑柔這兩天又發筆橫财,霍氏族人們挨個給她見面禮,她不想要還非得讓她拿着,不一小心,她發現她拿到好多包括給銀兩的禮,她想給姐姐看看,挑些好的給姐姐。
霍楓葉過來看到這歲月靜好的畫面,停頓會兒,将貴妃請走了。
小祐娃娃有點小郁悶,他還想姨母抱抱呢,霍桑柔同樣有點郁悶的抱住她的崽。
将貴妃侄女送到東南隅的桃花林,霍楓葉撤走,霍靈渠稍站片刻,看見來人,驚喜了:“表哥?爹爹你真這麼快找到表哥了?”晏霁之見到的還真是她表哥呀。
兩人誰都沒注意到這個真字,霍漓江憂傷道:“嗯,認識,自然一找一個準。”
阿勝盯向他,霍漓江擺手道:“行了,你們表兄妹聚聚吧,爹待會兒再過來。”
“好。”她爹爹走遠,霍靈渠忙問:“表哥,族人們都還好吧?”
“放心。”阿勝歎氣:“我沒想到你這邊會出這麼大變故,表哥應該先找你的。”
“沒事啦,若皇帝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我出宮,我将來假死就好了,不妨事。”霍靈渠拉住表哥的手臂下意識壓低聲音:“表哥,我可能發現殘害外祖家的仇人了。”
阿勝眼底微暗:“我知道,一直都很清楚。”他轉瞬間又聚起精神,鄭重道:“既然靈渠已有猜測了,好,表哥就告訴靈渠:二十四年前殘殺我們族人的第一個仇家叫朱存焳,就是現在那位昌隆侯,他得他姑母朱太後授意、還有當時的授康帝默許。
論仇家,整個朱家、早已經死掉的朱太後和當今太上皇都是姬氏一族的仇家。朱太後,姬家遭大難前族人就動手了,故,姬家慘禍後兩年,朱太後就病死了。”
至于朱家,昌隆侯快造反了,舅父生前就看出來了,朱存焳有反骨,靈渠也不必操心;唯獨當今這位太上皇,他想謀求長生必會想拿你煉藥,靈渠會很危險。”
霍靈渠心緒被牽引得都沒注意阿勝口中的姬氏一族和舅父,她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太上皇想害我,我就是因此才猜測太上皇可能會是殘害外祖家的仇人,沒想是朱家牽頭。”她懷疑:“表哥,前世授康三十一年朱家滿門被滅?”這事當時可轟動了。
“是我做的。”阿勝闡釋道:“隻是朱家造孽多,仇家多,不止我一人動手,有一個挺傻的以為僅憑他就能把朱家屠了,站出來償命,所以才是前世那副場景。”
“那你今生又為何沒有動手?”霍靈渠純粹是好奇。
“家裡還剩下的族人,前世我與他們分歧很大,我不知道他們有謀劃,一意孤行做的。今生我剛醒來,他們就找上我了。”阿勝擡手撫撫表妹的額發,視線凝向前方。
霍靈渠轉頭,看見皇帝、她爹和晏霁之,她迎上前,雀躍道:“陛下,這位是我表哥,我生母娘家的表哥,我表哥很厲害,你封我表哥做個官吧,七品八品都行。”
嬴忱璧:“……”
晏霁之在心裡憋笑,皇帝,嬴忱璧看着好高興的貴妃,再看向走來的蜀王,皇帝他生生将即将出口的寒暄扭轉成:“貴妃阿姨的娘家不是沒人了嗎?貴妃怎麼知道他是你的表哥,你們怎麼認識的,貴妃怎麼确信他是你的表哥?”
“是大半年前,表哥找到我的。”霍靈渠避重就輕,阿勝随後道:“至于我們表兄妹怎麼相認的就不勞皇帝陛下操心了,貴妃她爹都确認了,假不了。”
嬴忱璧看向國舅,霍漓江一臉苦逼相,皇帝他再忍住,哄道:“貴妃,舒窈有事找你,不如你随國舅先去和舒窈說說話,朕和表哥聊聊,待會兒再去看你。”
“好,妾告退。”霍靈渠歡快走人,霍漓江尾随,晏霁之琢磨怎麼撤。
“皇兄這是何意?”嬴忱璧似笑非笑,阿勝把多餘的打發走,晏霁之速遁。
此地再沒有第三個人,阿勝理都沒理皇帝弟弟,走了,嬴忱璧:“……”
朕謝謝皇兄啊你把晏霁之打發走了沒讓人看見你對皇帝弟弟不敬!
霍舒窈是為丈夫的堂妹找她自個兒的堂妹:“灼灼要跟那位斷了,她的親事不就要提上日程了嘛,她都二十歲了,一刻都拖不起,那她現在最好的選擇肯定是晏霁之。”
“大姐你自己向晏霁之探口風吧。”霍靈渠不想沾手。
“我能自己出面還找你作甚?”霍舒窈無奈:“蕭灼灼這情況,我向晏霁之探口風,我要倒黴的,所以我才找你,憑你跟他的關系,你就幫大姐去問問吧。”
霍靈渠眨眨眼驚奇:“大姐你怎麼知道不能向晏霁之探這個口風?”
“嗳,小時候兩家撮合過我跟他,你忘了,你知道他拒絕我的原因是什麼嗎?居然是我在七夕時給魏王送過香囊。”霍舒窈打開話匣子一般吐槽:“當時大家才幾歲啊,而且我是因你和越王有婚約了,我不服氣才找魏王的,他因此拒絕我,我怎麼能服?
我跟他杠上過,我被他整得好慘的,這事我這麼多年死活沒往外蹦過,要不然他記仇,我又要倒黴的。你想想小時候啊,咱們才幾歲,他都能這麼挑。”
“蕭灼灼這情況——”霍舒窈呵呵:“向晏霁之探探口風都要倒黴了。”
“對啊。”霍靈渠深表贊同,反勸道:“大姐,還是讓蕭家打消掉念頭吧,蕭家總該知道晏霁之很講究,宜春縣主這個情況,蕭家還想把她塞給晏霁之是有點糟踐人。”
“蕭灼灼來京可是住在英王府的,這什麼意思,難道你還不懂啊?大家心照不宣了。”霍舒窈知道這事難:“蕭家疼她,就像咱家仍然想把最好的給你,都一樣呀。”
“不一樣。”霍靈渠客觀道:“蕭家是把眼睛蒙上了隻憑自家意願,咱家講你情我願,假若我沒有進宮,你和離歸家,家裡給我們選夫婿,必定會在心甘情願的人家中找,若是沒有人家願意,兄弟們會願意養我們到老,而不是隻憑自家意願。”
“唉!”霍舒窈歎氣,霍靈渠琢磨着:“要不然,大姐你回絕掉蕭家,我跟霁之提一提,不是向他探口風而是告訴他,蕭家有意向、我們替他做主回絕掉了。”
“行吧。”霍舒窈看看妹妹,感悟道:“不過晏霁之對你還真是不一樣哦。”
“我沒覺得他對我有什麼不一樣。”霍靈渠剝隻夏橙,遞一半給堂姐。
“他對你若是沒什麼不同,五年前他還能買流光嗎,他買下流光還能把事情處理好嗎?他沒排斥讓你生養吧,是你自己不想生哎。你們若是有孩兒,他還能向着誰?”
霍靈渠在心裡說前世他們可是有六年……好吧,畢竟還是做真夫妻了。
她說不出什麼感覺的吃瓣橘肉,霍舒窈忽然說:“沒準玉藏珠都沾你的光了。”
“啊?”霍靈渠沒懂,霍舒窈剖析道:“當時霍靈渠定居在山東呀,雖然那個是假的,但是當時我們又不知道在山東的霍靈渠是個假冒貨,那麼,自然是霍靈渠在山東呀。這天下這麼大,他祖父過世後晏霁之出門遊曆,作甚非得往山東去?”
她姐姐可真能想,霍靈渠感歎:“大姐你可以寫話本子了。”
“晏霁之當年為玉藏珠要死要活,之後什麼女人都沒入過他的眼,他爹娘給他塞小妾,他推不掉都不碰的,甯可清心寡欲的過,怎麼遇到你之後全變了?”霍舒窈自我求證道:“那還不能說明你對他是不同的甚至你在他心裡比玉藏珠重要嗎?”
知道真相的霍靈渠手托腮不作聲。
“你再想想他多挑的人,隻因我給魏王送過香囊,他就拒絕我,可你跟他重逢時你又是什麼情況,他對你若沒什麼不同你倆還能有今天這個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嗎?”
霍靈渠沉默是金。
“所以啊,你真得好好理理你跟晏霁之的關系了,你倆要是暫時還不想斷,家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行,畢竟才幾個月你們還适應不了,哎不對呀,”霍舒窈猛地又發現條線索:“晏霁之這麼講究的人怎麼還會願意跟皇帝的貴妃糾纏?”
霍靈渠幹笑,霍舒窈哼哼:“是吧,躲不掉了吧,他喜歡你啊。”
“我甯願他不喜歡我。”雖然霍靈渠覺得晏霁之更像在找消遣,但他非得自認喜歡她,她隻能随他,何況晏霁之的确還不想斷:“斷了對他好。”
“那你跟他斷呀。”霍舒窈猶若居高臨下睨視堂妹,一眼就看穿這小樣。
“我倒想上半年跟他斷掉。”霍靈渠哀怨:“他不願意,我能怎麼辦?”
霍靈渠着重申明:“我和他之間又不是我做主,我能做主就好了,我做不了主嘛。”
猜也知道你倆之間不是你做主,霍舒窈囑咐道:“你心裡能有底就好,隻要你倆不是想長久糾纏,再耗幾個月,家裡應該還能受得住。行了,大姐去找晏霁之過來,你跟他把事情說完就讓他快些走,别磨蹭,陛下若尋過來,我可擋不住。”
“知道了。”霍靈渠想晏霁之應該也不會想在這樣危險的時刻磨蹭。
霍舒窈走出屋,沒一會兒,一名豐神俊朗的颀長男子進屋,行走間恣意風流,湛湛笑意似有走慢的春晖流連:“舒窈可惜了,還以為舒窈能在孟怋乂之前堪破。”
“是有點可惜,怎麼會那麼難堪破呢,玉藏珠可自小有婚約在身呀,大姐都知道你這麼講究了,你在知道玉藏珠有婚約之後還糾纏還不是不正常嗎?”霍靈渠忖度:“所以,大姐是覺得你一見鐘情之後知道玉藏珠有婚約了也不在意嗎?”
“很顯然。”
霍靈渠瞅瞅他,很顯然,晏霁之當年也是挑準了玉藏珠有婚約,省得把自己牽扯進去:“你當時就沒有擔心過婚約也是可以退掉的嗎?”
晏霁之看她傻了是吧:“我的目的是什麼,我可能會讓這種事發生嗎?”
霍靈渠被怼得直想深呼吸,晏霁之問:“我的手繩呢?”
“皇帝疑心病重,你可别這兩天就戴。”霍靈渠把她編好的紅手繩給他。
“我知道,到江南我再戴。”晏霁之把紅手繩妥帖收好,攬過女人抱在懷裡,心裡還是有點莫名的,可惜什麼呢,是不是霍舒窈居然能揪出他當年往山東遊曆的原委?
他其實也沒想過,下意識就往山東去了,現下想,他怎會下意識就往山東去呢?
霍靈渠直起腰察看他的額頭,高興道:“一點疤痕印迹都沒有,放心吧。”
晏霁之心像被蜜蜂蜇了下,輕輕的有點澀:“你還記得我額頭的傷?”
“嗯?”霍靈渠沒懂,晏霁之笑笑未語隻抱住她,霍靈渠怔下想他是覺得她忘記了嗎,還是他不敢奢望有人會記得?霍靈渠微微心酸,默下略過,把堂姐的事告訴他。
晏霁之估測:“沒這麼容易打消蕭家的心思。”
“都回絕了,不至于吧?”霍靈渠遲疑,晏霁之提醒:“蕭灼灼前天決定和情郎斷掉,舒窈今日就能來探口風,誰的意思?她婆婆和丈夫,大伯家都這麼上心,當然是蕭灼灼的家長們早就通過氣了,你别忘了,蕭灼灼來京可是住在晏家。”
霍靈渠垂眸,把朱家那筆抹掉當不存在,讓蕭灼灼順勢嫁入晏家,對蕭家和蕭灼灼而言當然反倒又是一段佳話了,蕭家放縱讓蕭灼灼住在晏家時就打算好了吧。
“對了,穆國公給霍鴛嬌姐弟的銀兩被愗郡公府順走了,他們認為是佟家做的,今早在佟家租賃的宅子前鬧。晉王怕是會想推他們出面來對付霍桑柔了,你當心了。”
晏霁之警戒,霍靈渠默默糾正:“不是愗郡公府,我爹看得受不了了,告訴我的,是我大伯覺得這筆錢财肯定會便宜愗郡公府,與其便宜愗郡公府那還不如霍家拿回來呢,還是讓大哥去做梁上君子拿回來的,所以我爹看得受不了了。”
“……”人,真忌諱想當然,晏霁之滞怠下把閑心思抛掉,抱她親吻,霍靈渠慌忙攔:“太危險了,皇帝随時會找過來。”
晏霁之低頭,暧昧笑:“正好幫你回憶我們曾經玩得有多刺激啊。”
霍靈渠:“……”
擋住晏霁之的是屋外的拍門:“皇帝快過來了,你個混球趕緊撤,霍海嘯在等着揍你,拽着我們全家給你打掩護,待會兒被皇帝把你倆捉住了你擔得起責任嗎你?”
霍靈渠羞得把自己埋起來,晏霁之看着埋在他懷裡的女人,壞笑道:“按你爹的意思,皇帝一刻鐘内到不了,我們還有一刻鐘,做什麼好?”
“霁之~~”霍靈渠顧不得害羞,撒嬌哄他走,晏霁之撫撫她的臉:“親我下。”
霍靈渠親下他的臉頰,晏霁之握握拳松開懷裡的人,離開。
貴妃省親的熱鬧在霍家持續三個多時辰,未時末,正徽帝嬴忱璧攜霍貴妃起駕回宮。
霍家衆人恭送過陛下和貴妃娘娘,各自回府。霍擎回到院裡,拄着拐杖在庭前站許久,穆國公霍秦川過來時他還站着,霍秦川走近關懷:“爹?”
“沒什麼,姬家有幾個族人想在端午和靈渠見一見。”霍擎老臉微沉。
“是在昌隆侯身邊的姬氏族人?”霍秦川問,霍擎嗯了聲,霍秦川歎息,扶老父回屋,把簿冊遞給老父,自省道:“孩兒當天就該想明白的,皇帝若隻是想讓昌隆侯死,何必大張旗鼓跟太上皇吵翻,昌隆侯在皇帝眼中可能配讓他和太上皇吵翻嗎?”
“是皇帝要用昌隆侯來刮骨療毒。”霍秦川感佩:“陛下用昌隆侯這顆棋用得委實太妙。但,皇帝若是将朱家徹底覆滅,太上皇絕不會再留芮家,皇帝心裡很清楚,可皇帝還是沒有一點猶豫,芮家在皇帝心裡可能确實不值一提。”
“昌隆侯,可惜了,遇到個境界這麼高的皇帝。”霍擎翻翻簿冊,手掌放在這簿冊上,笑意淡得近乎于沒有:“他想造反,皇帝當然樂意之至,讓這群反賊死得對國家最有價值。一百年,立國百年之際出來位這等雄心壯志的皇帝當真嬴氏之福。”
老人掌下,正徽帝在立國百年之際清查丈量全國耕地的簿冊安靜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