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惡對誰?對最不安生的那個還是對涉事的一衆都厭惡,皇帝不知道、沒想過。
唯有厭惡之感清晰。
“又是杭婕妤的主意?”皇帝想笑,兩天,才兩天,在兩天裡這麼鬧騰,杭婕妤是多沒把皇帝當回事兒啊,不是不當回事,是根本就隻把他當做一灘泥吧。
嬴忱璧這一刻真是即刻處死杭婕妤的心都有。
禦前總管仿佛能感受到危險氣息地彎彎腰:“是,杭婕妤建議皇後娘娘派人慫恿二皇子和三皇子給楚昭儀出頭,必要讓兩位皇子不達目的不能罷休,再讓兩位公主被霍才人害得出點差池,既矛頭直指貴妃又能指摘不是生母根本不會照顧好皇嗣。
杭婕妤想如此可今天就能讓公主們回到生母身邊,是賴嬷嬷要讓大公主陪弟弟們鬧事,皇後娘娘同意了,杭婕妤拗不過,這才是大公主去了鐘萃宮。
倪秀儀攔不住大公主,便一邊派人來禀告一邊陪着去鐘萃宮。大公主要和弟弟們說話,不肯再讓倪秀儀陪着,原想有宮人們在,沒事的,倪秀儀便沒有再看着。”
皇帝問:“皇後還在婵娟館嗎?”
蔣厚運恭謹禀道:“禀陛下,皇後娘娘已經回怡華宮了。”
“杭婕妤和賴嬷嬷送入掖庭獄,讓大皇子的奶娘一并進去,省得她影響大皇子休養。”正徽帝嬴忱璧處置道:“杭婕妤,用兩個時辰大刑,五月都不必讓她出掖庭獄了,一天給她送一碗水,兩天給一個饅頭,就這麼給她送吃食。”
“賴嬷嬷母女,用兩天大刑,關三天,還給郭氏。楚昭儀,罰半年月銀,至于郭氏?”嬴忱璧轉向霍貴妃交代:“貴妃想再給她紮幾針,貴妃都看着辦吧。”
霍靈渠斂衽施禮,領旨、告退。
皇帝目送貴妃走遠,再做安排:“宣谷王夫婦、滕王夫婦、樂邑長公主和驸馬進宮,把二皇子和三皇子交給谷王夫婦,大公主交給滕王夫婦,二公主給她姑母。
讓他們帶皇嗣出宮照料半個月,五月十六再送回宮裡,告訴他們,若是小輩們不懂事,該管教就管教,不必顧忌,也不必來見朕了,接着皇嗣就出宮去吧。”
蔣厚運鎮定地領過旨意去辦事。
皇帝獨站會兒,步統領再杵到陛下面前,嬴忱璧吩咐:“給谷王府派一百名禁軍過去,查查是誰幫大公主姐弟爬到樹上去的,朕真不相信宮人這麼不怕死。”
料理畢,嬴忱璧擺駕長春宮,去給将遠行的湘王送行。
皇帝的安排傳遍宮闱,對于兒女們鬧着要跳樹,皇帝都不現身,翁嫔、喻美人和還在鐘萃宮的倪秀儀以及好些位太妃還是有點意外的,杭婕妤怎麼就敢這樣作死啊,還不就是仗着皇帝疼愛兒女嘛,誰想這回孩子們要跳樹,陛下連去做做樣哄哄都沒有。
翁嫔想,陛下是真怒了吧,也是,這鬧騰得,再不管束還能得了嗎?!
待皇宮中的新傳聞散開,瞬間蓋過皇帝的安排——霍貴妃随便抓個怡華宮的宮女給套上皇後的服飾來頂替郭氏,把真正的郭氏以宮女偷盜的名義送入掖庭獄了!
阖宮都有點沸騰了。
翁嫔鼓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憋半響,想,貴妃太明目張膽了吧。
皇帝嬴忱璧在距離長春宮外幾丈遠之處得到霍貴妃的最新大作,沉默片刻,下轎辇來,就在宮道上停駐,皇帝美其名曰:等貴妃過來,一起進長春宮。
長春宮外幾丈遠的動靜,霍太後當然收到消息了,隻做不知。
霍靈渠行至長春宮外見到皇帝,平靜地給皇帝見禮。
嬴忱璧令宮人們退遠,溫和勸貴妃:“貴妃把郭氏送入掖庭獄會否太難看了?”
霍靈渠狀若未懂:“臣妾就是讓她在掖庭獄最陰森的囚房裡待幾個時辰,今夜亥時末就會讓她回怡華宮了。皇後雖然怕痛但不記痛,紮針也沒多少效用,還不如吓吓她,也不用誰特意去吓唬,她自己就能吓到自己,今夜回怡華宮後保管能病一場。”
嬴忱璧還能說什麼?皇帝很官方地表示:“貴妃有心了。”
霍靈渠便有心地往前邁步,笑意溫婉:“指鹿為馬。”
嬴忱璧愣下,下刻就懊惱得有點糟心了,他這是又掉進貴妃的陷阱裡了!貴妃在說,你看你對霍靈渠都少不了戒心,何況對霍家?你抱着這麼大戒心還想留着霍靈渠,有意思嗎,大權在握後你痛快放霍靈渠出宮豈還能不是對大家都好嗎?
嬴忱璧想給貴妃解釋又被攔住,霍靈渠提示:進長春宮吧,莫讓太後操心。
皇帝隻好來日再表心意,帶貴妃去給湘王送行。
霍靈渠還奇怪,作甚讓湘王下午出門啊?嬴忱璧告訴貴妃緣由,霍靈渠覺得她不該問,嬴忱璧頓時又有點不爽,這對上晏霁之就退避的德行,皇帝差點想恭維貴妃兩句。
湘王這會兒其實已經被媳婦哄得差不多也被母後開解得差不多了,霍太後在小兒子面前表現得深明大義一派國母風範,待見到皇帝兒子,霍太後可沒那麼多深明大義了,明早出行能差什麼,晏霁之折騰人,你這做兄長的就不知道攔?
皇帝給母後賠個不是再寬慰湘王,全都安撫好,皇帝還陪着湘王出宮了。
霍靈渠怪怪的,皇帝難道還要給湘王送行到城門前嗎?
答案當然是不!一出皇宮,皇帝就撇下湘王夫婦,率隊禁軍策馬飛騎而去。
長春宮這邊,霍靈渠剛陪太後姑母去歇息,宮人就來報:禦前總管求見貴妃。
霍靈渠遂返回長春宮的正殿,傳禦前總管進殿,問何事?
“禀貴妃,大公主和兩位皇子哭鬧着不肯跟谷王和滕王走,楚昭儀心有不忍挺身而出,谷王和滕王不知該如何是好,請貴妃拿個主意。”蔣厚運道。
“又是大公主帶頭鬧事?”霍靈渠了然一般含笑問,蔣厚運賠個笑,霍靈渠淡淡吩咐:“大總管去找霍雄鷹吧,讓霍雄鷹把他們三姐弟綁起來讓谷王和滕王帶走,楚昭儀若是再阻攔就把她也綁了,禦前的宮女不願做,大總管隻管來長春宮調人。”
“貴妃羞煞奴婢們了,陛下口谕在前,楚昭儀膽敢違抗已是戴罪之身,奴婢們豈還有敢不遵貴妃号令的?”蔣厚運對于要把楚昭儀綁了一點負擔都沒有。
霍靈渠再問問二公主的情況,蔣厚運禀告過,退下去做事。
二公主已經被接走了,沒人帶頭,二公主個三歲多的小娃能想鬧什麼事?樂邑和薛述聰進宮來讓貼身伺候的宮人抱起二公主就走,出皇宮時二公主都睡着了。
樂邑和薛述聰還要給薛述嘉送行,回到顯國公府,讓宮人們抱二公主去歇息,他們就又不停歇地出門。但相較而言,他們倒沒怨什麼,是平原大長公主怨氣頗重,什麼差事這麼急啊非得火急火燎地讓孩子下午就出門?
送到京城城門前,碰見晏家人,平原大長公主真想刺一刺被顯國公攔住了。
湘王對着晏霁之甩臉:“誰要你來送行?”
“走吧。”
“哼!!”
三個年輕的欽差和家人們告别過,不管是郁郁悶悶還是自覺可憐巴巴,都乖乖騎上寶馬帶着朝廷撥給他們的二十精銳鐵騎揚鞭策馬而去,去荊湖辦差事。
稍站着目送會兒,送行隊伍各自散去,薛述聰拉住晏霁之提個醒:“晏明潛明天回京,我過兩天也要出京去辦差了,他,我可暫且就交給你了。”
“你放心。”晏霁之指指不遠處的車隊示意他還要送行,薛述聰問過這是誰,恍然道:“佟振羽兄妹明天要出獄了是吧,你故意讓湘王做欽差還今天就走?”
“我認為湘王适合做這個欽差而已。”晏霁之真心說:“防佟振羽隻是順帶。”
“得了吧你!”薛述聰擺擺手走了,晏霁之再走向不遠處的車隊,讓佟夢如下午出發,他也能趕上來送一程:“小姨,慢行吧,一路順風。”
“好,霁之你也多保重。”佟夢如壓住嗆人的酸澀,再轉向順郡王和她的孩子們,擠出個笑意就鑽進馬車裡,抱頭吩咐出發,走,快走,走慢些,她怕忍不住要哭。
順郡王也低落,沒和前姨外甥寒暄,車隊遠去,他便帶兒女們回府。
晏霁之仍然在原地站定,原牧熾蹿出來問他:“你想讓我多留半個月?”
“你不怕瘋狗亂咬人,原家的女眷會有危險嗎?你留在京中對虢王府好歹會有些震懾,你大哥五月十五到,你五月十五早上跟兄長打過照面再走,不差這幾天。”
原牧熾想想他考量得也有道理吧:“行吧,我跟我大哥打過照面再走。”
晏霁之唇畔溢笑,似有興味地關注着正在駛出城門的囚車,像是都沒空理會身邊的人。原牧熾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怪道:“看什麼呢,囚車有什麼好看?”
“這是佟太太的鐘家表弟,我昨天特意請來的旨意,讓他回滁州服刑,我好把他的家眷全部送走,這會兒看他們全都出城了,我感覺舒暢不少。”晏霁之解釋。
原牧熾真想嘲笑,瞥見個孕婦在他們邊上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皺眉斥:“你想幹什麼,别以為你大着個肚子你想幹點壞事,小爺我就不會揍你啊?”
“這是晏明潛的鐘姨娘,佟太太的表侄女,剛剛囚車裡那位的親侄女。”
“哦,就是你以前——”原牧熾融會貫通起來語調很樂,他沒幸災樂禍,就是好笑嘛,收到晏霁之的眼神殺,原牧熾咳嗽下很大度地不笑他了。
管住身邊這個,晏霁之再看向鐘姨娘,鐘姨娘抿抿唇,壓壓脖頸微低低頭,她就知道,她二嬸突然舉家回滁州還連跟她見一面都來不及、隻讓人給她送個口信就急不可耐趕回滁州跟晏霁之有關系,原來,真是晏霁之把她叔叔嬸嬸他們全都弄走了!
鐘姨娘鼓起勇氣想進攻,觸及晏霁之的冷意,咬咬牙,帶着丫鬟回去了。
原牧熾嫌:“你這事有點窩囊了吧,你爹娘護着也沒得你這麼輕易罷休吧。”
晏霁之反嫌:“你怎麼知道鐘姨娘身邊的丫鬟不是我的人?”
原牧熾被噎地白他:“行行行,算你耐心好。”肯定又是在憋着什麼壞了。
霍海嘯走來,原牧熾感悟道:“我怎麼覺着見到你沒好事呢。”
“會不會說話?”霍海嘯随口斥聲,自然略過道:“昌隆侯的幕僚驅使着虢王在刑部打點要進死牢見翟猛,翟猛在牢裡也撲騰着要跟外面聯絡,陛下便漏個口子,讓刑部放行,放他們見一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去!原牧熾當然去。
三人快馬加鞭趕到刑部,不必刑部的人帶路,他們自己走。四下幽靜,晏霁之問霍海嘯:“貴妃送了個偷盜皇後珠寶的宮女入掖庭獄?”
霍海嘯剛嗯過,原牧熾就嘲笑:“你們兩個裝什麼呀,誰還不知道——”蓦地迎上他倆‘你有本事說呀!’的注視,他當然不懼嚷出來,隻是他發現有點說不出口,嘗試兩遍都卡在喉嚨裡,這事做得就是造孽,原牧熾郁悶地昂過頭。
“你和貴妃談過沒有?此舉與她今早給那位紮幾針可不同。”晏霁之顧慮。
“父親進宮和貴妃談過了。”霍海嘯笑道:“貴妃明察秋毫已經旗開得勝了。”
晏霁之愣下,哈哈樂起來,原牧熾問什麼情況,霍海嘯不予理會,晏霁之愉悅彎眸:“你想皇帝對貴妃此舉該會有多大戒心,但若霍貴妃當面挑破皇帝的戒心呢?”
變成霍貴妃占上風?原牧熾看看他倆,有點愕然:“還能這麼玩?”
“能!”晏霁之心情真好:“不過僅限于霍貴妃對皇帝,霍家其他人不能。”
霍海嘯面癱都沒壓住自豪,原牧熾立時變成有點嫌棄霍海嘯這德行。
來到翟猛的鐵牢外,發現鐵門已拉開空隙,三人相視眼,各自站定聽着。
刑部為防止翟猛逃獄給他的是最高規格的牢房,囚室在地底下,四面都是厚重的石牆,牢門是整面鐵門,整間囚室就隻有頂部有個巴掌大的窗口給翟猛透氣。這會兒,鐵門會留出空隙當然不會是梅鬥進牢房時沒關好,那麼自是皇帝已經在了。
“把京師攪渾,不然你們對我那姐夫沒法交代!”
死牢裡,翟猛披頭散發、雙手雙腳都被鐵鍊鎖着,他掙紮着,猙獰着,像頭要沖出囚籠而不得的猛獸一般嘶吼咆哮:“我不用你們出手,你們去找郢國公。
郢國公握着京畿西大營有的是兵馬,隻要他把霍海嘯和晏霁之砍了嫁禍給原家,趁霍家和晏家大亂把我救出去,我和我姐夫一定記他的恩情,你們讓他放心!”
梅鬥死擰着眉頭沒說話,虢王猶豫:“這,這是不是找顯國公穩妥一點,郢國公就算是握着京畿西大營也沒顯國公有用啊。”
一句話噎得梅鬥差點閉氣。
“顯國公太精明,找他會适得其反。”翟猛壓抑着火氣喊:“找郢國公,郢國公哪怕一時不情願也不會把你們供出來,但你們難道還連說服郢國公的本事都沒有嗎,你們看不出來,鞠家想坐收漁利嗎?去找郢國公,十日内把事給我辦了!”
虢王略感激動地安撫:“好好好,我和先生今夜就去找郢國公,你别激動。”
梅鬥深吸口氣再呼出提醒:“可你若是逃獄,你的家眷怎辦?”
翟猛眼底一冷,安靜些,狠心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梅鬥聞言,自己都不知是否被驚到一般求證:“你連一個兒子都不帶?”
虢王剛才沒懂,這下懂了:“翟猛你、你家眷死活,你都不管了?”
“我顧得過來嗎?”翟猛發飙,仿佛吼出來就能減少負罪感給自己安慰:“多帶一個,我能出去的希望就少一成,我都顧不了自己了,我還怎麼管家眷?”
站在石牆外的刑部尚書拍拍擋在前面的三個,霍海嘯、晏霁之、原牧熾轉身,看見刑部尚書陪着皇帝和太上皇,剛要行禮,太上皇就帶他們走掉。
走出刑部監獄,來到空曠處,嬴忱璧讓随行四人退下,唯他們父子二人時,皇帝說了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父皇,朕想派人入夷洲島。”
太上皇看向皇帝,嬴忱璧眼底含笑,貌若帶着點點興味:“若是夷洲島大亂,想離開的必定會趁亂離去,朝廷自該幫那些想歸家的人回家去;若有不願意走的,就是命該如此了。孩兒現下想來晏霁之的塞北江南當真是妙哉。”
“皇帝想讓小六去?”太上皇略一沉吟就猜到皇帝有人選了。
“是,讓原牧熾來走這趟再适當不過。”嬴忱璧似斟酌道:“原牧烈再有半月該進京了,讓他們見上一面再各自辦差吧,入夷洲島也不是小事,朝廷得布置妥當保證這批人安穩,也不是說走就能走,就定在五月十五讓原牧熾南下吧?”
“好!”太上皇爽快同意了,嬴忱璧寬慰:“父皇,放心。”
皇帝再把霍海嘯他們仨重新傳回來,把差事派下,原牧熾盡量裝做沒什麼表情地領旨,幸災樂禍是誰都看出來了。皇帝又道:“随冠軍侯入島的精銳若是多恐打草驚蛇,朕以為或不能超過二百之數,冠軍侯想要一百還是二百精銳?”
冠軍侯?皇帝定是故意的!原牧熾被噎得再裝厚道點:“禀陛下,一百足以。”
“好,就給冠軍侯派二百精銳随行。”嬴忱璧看向太上皇,太上皇再叮囑幾句,皇帝要把他們趕走時想起來:“朱家太夫人六月要過六十六歲大壽是吧?”
霍海嘯應是,正徽帝嬴忱璧彎唇笑,擺擺手,讓他們三個退下吧。
猜到皇帝意圖的兩人帶着原牧熾行禮告退,走出一段路,原牧熾還在樂,那臉色真是、真是霍海嘯都想踹他:“行了,非得讓你老爹和老兄看你不順眼?”
“說什麼呢,我姓原!”原牧熾斥,不過他高興,幾乎沒有告誡意味。霍海嘯略過他,轉向晏霁之,肯定猜:“六月,我們都得南下吧?”
“應該是。”晏霁之認同:“陛下應該是想給朱太夫人送份大禮了,你和原牧烈封礦之後轉道去島外接應,我,應該不止我一人,去朱家賀壽吧。”
原牧熾反應過來,嫌麻煩:“多大點事,小爺我什麼刀山火海沒見過,這麼點事用得着擺這麼大陣仗嗎?我一個人上島去,我都能把事給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