褫奪封号、降位,對最得寵的嫔妃?不,對此前最得寵的嫔妃。
意外?似乎也沒那麼意外,這半月來特别是近兩天的迹象着實不少了。
但不管怎樣,皇宮中還是有掀起點水花。
太妃宮苑内議論紛紛,昨兒個傍晚和女兒大吵過的戚太妃都沒落下看戲,更不必朱太妃再點撥什麼,好多位太妃都覺得這楚昭儀八成還得降位,很簡單呀,楚昭儀和楚家能認嗎,不能認就會撲騰,以楚昭儀的做派,越撲騰不是越作死麼。
在拾翠閣的翁嫔琢磨,楚昭儀和郭皇後鬧翻時的表現大概就已經預示了吧。
長春宮中,霍太後手微微頓下,在小佛堂的郭皇後驚喜了,太後這回非但沒有使喚她、隻讓她在小佛堂誦經,還傳太醫給她治傷,她手掌不疼了在小佛堂打個盹兒醒來就聽到令愔夫人被褫奪封号還降位的消息,感覺好舒服,通體舒泰。
挨到能走了,郭皇後神清氣爽地走出小佛堂,在佛堂外撞見霍才人霍鹣嬌,被吓了吓:“你在這兒想做什麼?”細辨還能清晰的辨出郭後語氣中的怯弱。
霍鹣嬌來找郭皇後去洩憤,她就說令愔夫人要倒黴了,她那堂姐的臉總不能是擺設吧。得到鐘萃宮倒黴的消息,霍鹣嬌苦逼得沒什麼餘财了都感覺好受些了,就來找太後姑母,要把楚昭儀擅自留在宮中的庶妹轟出去,太後便讓她來找皇後。
郭皇後對此當然沒意見,二人一拍即合,殺向鐘萃宮。
鐘萃宮很沸騰,自家娘娘被褫奪封号、降位,這對于向來最得寵的鐘萃宮不啻于從雲端跌落,沒有二心的宮人們着急心焦,身為妹妹的楚姑娘更焦慮,要嫡姐去挽回,嫡姐不肯,要帶兩個皇子去求憐惜,這嫡姐又不肯,她實在忍不了了。
“你要擺譜擺到何時啊?被褫奪封号降位,這有多嚴重,你都不懂嗎,你若再不把你這副自命清高的嘴臉收起來,霍貴妃就能把你壓得沒有立錐之地!”
楚昭儀有些累了要回寝殿,楚姑娘都攔着不讓她走:“昨天傍晚若非你非要在陛下面前擺譜,能被霍貴妃鑽到空子嗎?爹被暫且停職,宮裡又很快會有新人進來,這種節骨眼兒上是你由着性子胡來的時候嗎,你還嫌眼前這教訓不夠嗎?
是,你有兩個皇子,兩個皇子!兩個皇子,以前是風光,可你若失寵了,陛下今後會有越來越多的皇子,頂在前的這兩個皇子就是最早做踏腳石的呀!”
楚姑娘越鬧越不像話,胡姑姑和幾個宮女都忍無可忍要把她拖走時,郭皇後帶着霍鹣嬌耀武揚威地闖進來,楚昭儀看見來人愣了愣,隻愣了愣沒多想,胡姑姑也沒多想。
敏銳的宮女懷疑,郭皇後能闖進鐘萃宮不奇怪,她家昭儀請旨與郭皇後不再會見,守門和在殿外的宮人也不可能真敢攔,但怎會沒人來禀告?
霍鹣嬌一馬當先攻擊:“你不是請旨了要與皇後不再會見嗎,你怎麼還不退下,陛下隻允許你與皇後不再會見,可沒允許你能把皇後轟出鐘萃宮。”
郭皇後眉眼間盡是得意的舒坦,雖然她眼下被霍貴妃壓得像驚弓之鳥,讓她自個兒沖楚昭儀叫嚣,她很可能叫嚣不出來,但有霍鹣嬌沖鋒讓她看也足足夠了。
霍鹣嬌話鋒一轉,又奚落:“不過也是,令愔夫人還能有什麼做不出來,哦不好意思,怪我,喊順嘴了,沒改過來,該稱昭儀娘子才是,至少得從二品妃才能稱娘娘,楚昭儀可沒有資格了,你和我這低位嫔禦一樣隻能被稱一聲昭儀娘子了。
哎說遠了說遠了,楚昭儀您多厲害啊,見貴妃不行禮,見皇後不行禮,還要與皇後不再會見,見到陛下還是不行禮,阖宮都沒有誰的腰杆能比您直,妾就祝昭儀您的腰杆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彎啊,不然多辜負您的清高和大家看熱鬧的期待。”
虎落平陽被犬欺,鐘萃宮何時遭受過這般欺辱啊,可不論是胡姑姑還是忠心的宮女們,都硬忍了下來沒和郭皇後還有霍才人硬碰,鐘萃宮失勢的序幕仿佛要在此時拉開,楚姑娘更仿佛才意識到嫡姐還有這許多毛病,捏緊拳頭憤恨得眼眶都紅了。
楚昭儀沒置一言,轉身離開。
郭皇後還真有揚眉吐氣的快感,随即讓人把這個楚昭儀擅自留在宮裡的轟出去。
心酸痛苦的楚姑娘憋住淚,明白不能再鬧了,順從地去收拾行李。
霍鹣嬌請皇後回怡華宮吧,這點小事,她留着督促就行了。
郭皇後想想也對,哪有讓她等着楚昭儀這妹妹收拾行李的理兒,就高興的回怡華宮去了。
回到怡華宮,發現怡華宮像被打劫過,奴婢告訴她,霍雄鷹把她的财寶幾乎搬空了時,郭皇後哭不出來又發洩不出來隻覺得要被活活氣死了,賴嬷嬷建議她去找杭婕妤算賬,都是杭婕妤害的,郭皇後才爆發怒火,帶人去婵娟館。
那廂邊鐘萃宮,收拾好行李的楚姑娘走前又去找她嫡姐鬧通:“你清高,你自命不凡,見貴妃不行禮、見皇後不行禮、見陛下不行禮,你是有多自命不凡啊,若哪天父親和你娘讓你不滿了你是不是也要對父母毫無禮數,你把自己當誰啊?
你是有多絕世出塵與衆不同啊,你想自命不凡,你不凡得起來嗎,看看,人家一個從五品才人都能欺到你頭上來,你眼下在宮中就是個笑話,不要說做嫔妃了,你就是在宮外做個官宦家的正頭娘子,都沒有哪個丈夫能消受得起你這種妻室!”
楚昭儀靠在涼亭的鵝頸椅中,很靜,陽光拂過她的面頰,她似比陽光還靜。
她這種靜,不是安靜、不是平靜、不是冷靜鎮靜,是一種皮囊沒有情緒的靜,是誰都看得出來她内心不靜但她的外表她表現出來的就是靜,像深海的海平面,海面下聚集着力量在翻湧在咆哮怒号,但海面上,一絲波紋都沒漾出來。
庶妹被宮女請走,又沉寂會兒,楚昭儀的臉上露出諷刺。
可惜,這是個是非之地。
在風口浪尖上不避着點還沒避諱,豈還能沒有是非?
有心人看見,沒一會兒就傳進霍太後、皇帝和霍貴妃的耳中了。
将遠行的湘王帶媳婦來向母後辭行,霍太後沒搭理鐘萃宮這點事。
皇帝嬴忱璧在查看霍雄鷹收繳上來的财物,霍貴妃陪同。
從賴嬷嬷家查抄出來好幾樣連皇帝他都認得出是皇後的珠寶,嬴忱璧扯扯嘴角,仍還有感到絲悲涼,他知道,縱使他帶着這些贓物去指證賴嬷嬷,郭氏仍會被賴嬷嬷哄得團團轉。嬴忱璧看向貴妃,皇帝他直覺就覺得霍貴妃窺測得出他心中所想。
“這諷刺是對朕的諷刺吧,這是要愈發看不起朕了。”
嬴忱璧猶若欲蓋彌彰,但到底有沒有含沙射影,可能皇帝自己也不清楚。
霍靈渠低眸默認:“陛下若還想顧及,何必在死心前放手?”
“朕,是君王。”嬴忱璧注視過霍貴妃,緩步走到殿前,讓守着殿門的宮人退下,待霍貴妃來到帝王身側,他望着開闊的視野,不疾不徐道:“因兩個皇兒,朕想過再顧及她幾年是朕沒有懷疑過她的品行,朕相信她至少還有品行。
可今早,她是管不住三皇子嗎,她居然能幫襯杭婕妤,楚氏還有她自以為傲的品行嗎,朕還能相信留着她不會禍害兩個皇兒嗎,朕如何能再想顧及她。”
是故,皇帝對媳婦放手了,對至今還能牽動他心緒的媳婦,霍靈渠想。
問答在楚昭儀,指向在郭皇後,這一點,嬴忱璧知,霍靈渠也知。
嬴忱璧遲疑下還是沒多言,左右才兩個月而已,再過倆月自會煙消雲散。
大總管近前來禀告:霍才人從鐘萃宮帶走了幾件楚昭儀的首飾。
皇帝聞言轉向霍貴妃,霍靈渠反看他,這有什麼值得皇帝訝異的嗎?
“霍才人瞞住了楚昭儀?”嬴忱璧忍了忍、忍住了,沒咳。
“是,是幾件不起眼的首飾,楚昭儀應該察覺不出來。”大總管都有點沒眼看,楚昭儀好歹還有兩個皇子呢,貼身侍女居然能被霍才人威逼住。
“知道了。”皇帝讓大總管退下,又喊住,讓大總管把殿内的箱籠收歸入庫。
霍靈渠側望眼,回眸,想和皇帝談談楚昭儀,嬴忱璧遂帶貴妃走走。
步下丹墀,行至皇極宮正大殿前寬闊的廣場中央,霍靈渠環視圈,自覺舒适些了,說:“我在想,楚昭儀笃定有荊湖秀女告禦狀是霍家針對她的陰謀、她認為皇帝也覺得秀女告禦狀是霍家的陰謀還選擇順從霍家是對不住她的根由。”
嬴忱璧語調懶懶的:“她心高嘛。”
“很多人都心高氣傲,我們說的心高是正常的心高,而楚昭儀?”霍靈渠略一停頓,忍不住搖頭:“我以為,比起心高,她更像自負,盲目自負。
如陛下剛才所言,她露出來的諷刺是對陛下的諷刺,這是要愈發看不上你了。換言之,被褫奪封号降位,她不覺得她有何不妥,她自覺完美,借用陛下昨夜對杭婕妤的評價就是:她就是被裁剪到用末品份例,她都不會覺得是她有不當之處。”
嬴忱璧審視過,不得不贊同:“貴妃一語中的。”
“朕想岔了,心高怎會在遇事時不想是自己有不好是自己想法偏頗?”皇帝又糾正:“是自負,盲目自負才會與自省有沖突,楚昭儀才會是那麼副姿态。”
抽絲剝繭一般,霍靈渠再陳述個觀點:“她不怵霍太後、不怵霍家,我以為是在楚昭儀看來霍家沒有人臣本份而霍太後非但不予約束、反而還依從娘家。”
“楚氏自己難道有嫔妃本份嗎,五十步笑百步,楚氏不至于。”皇帝不再相信楚昭儀的品行也沒得質疑楚氏會連這點品格都沒有。
霍靈渠淡笑笑:“陛下才贊過我對楚昭儀的看法一語中的呢。”
嬴忱璧微怔,猶若被當頭棒喝,楚氏會自覺有不當之處嗎,身為嫔妃,楚氏會自覺沒有嫔妃本份嗎?
嬴忱璧笑了,原來還是皇帝他一葉障目。
“不配!”嬴忱璧冷冷吐字:“羞辱她的皇後、貴妃不配讓她行禮,她認為委屈她的皇帝不配她行禮,不知約束娘家的皇太後不配得她敬意,她當然有嫔妃本份!”皇帝愣是怒了:“還真是她妹妹說的,她把自己當誰啊?”
“朕竟不知楚氏是這麼個貨色!”嬴忱璧氣息翻騰,顯見得被氣到了。
霍靈渠邁過步,一氣呵成道:“她幫郭氏向陛下求三個高位嫔妃位時我相信她是真心,但同樣的,她不會認為來三個高位嫔妃會妨礙她,就像她不會把霍貴妃看在眼中,或者說,她不會把任何後來者看在眼中,因為她入潛邸時隻有郭氏在她前面。
郭皇後若辭位,就該是她了,雖然她可能沒有這想法,但不管她有沒有這樣的想法,她這兩天的行為都昭示清楚了她骨子裡藏着這個自覺,她有沒有想法都不重要了。她又清高,不屑相争,故,她的期待會是皇帝主動把鳳冠給她。
至于她會在和郭氏翻臉前就看不上郭氏了?應該是,她認為皇後該高高在上,被欺壓的皇後還如何能配叫她看得上,雖然她可能還是沒有這想法,但她?”霍靈渠搖頭:“藏在她骨子裡的自覺,不必她有想法就能推動她行事,她有沒有想法都沒差了。”
“她之前會給郭氏奔走,就是陛下說的,她可憐郭氏娘仨。”
霍靈渠洞若觀火:“但她對郭氏娘仨的這份可憐,比起心懷憐憫,我更願意猜測為是她自視甚高,因為自視甚高,她認為面對她認為的不公就應該挺身而出。
還是因自視太高,她對于她和霍家之間的認知是霍家想扳倒她而不得,故而對于霍家沒把她看在眼裡,她入不了耳,她直覺笃定有荊湖秀女告禦狀是霍家在針對她。
還是因為她自視太高,她自覺完美,所以當與人起沖突,她直覺就是他人的錯,縱使面對君王,一個完美的人又怎麼能是個趨炎附勢、卑躬屈膝之人,所以她不能行禮。何況,她自視高自覺完美,她在宮中對自己的定位就不隻是嫔妃了。”
霍靈渠看向皇帝。
嬴忱璧被氣笑了:“她還自覺她是個世外高人她在宮中還負責審判?”
霍靈渠推測:“否則應該撐不起她自覺對方不配她行禮的不配二字。”
嬴忱璧險些有些頭昏腦脹。
“自入潛邸,六年多來她最得寵,對她的感觸應該是正常,很正常,就應該是這樣。”霍靈渠小結:“因為她的自視,她骨子裡的自覺就是,她就應該最得寵,縱使面對皇帝,她照樣覺得皇帝該對她最好,故而當你們有沖突時她直覺你對不住她。”
嬴忱璧咂摸着就應該三字反倒都平和了:“所以,六年多來她都是最得寵,她自覺跟我沒關系,以她的才貌,她就應該是最得寵,不管這皇帝是不是我,不管這皇帝是誰,她都應該是最得寵,反而若皇帝不是最寵她,她還會覺得是皇帝眼瞎?
所以六年多來她都是最得寵還對我沒有信任不隻因她看不起我,還有她自覺她最得寵跟我沒有關系之故,她隻能看到自己又如何能對我生出信任來?”
霍靈渠在心裡補充:還因為皇帝你對她太好。
楚昭儀嘛,很透徹了,如若嬴忱璧符合楚氏對天潢貴胄的想象,乃至更威風凜凜,楚氏不得寵都隻會想是她自己不夠出衆;反之,就是現在那副姿态了。
“她還曾對朕侃侃而談過假若她經受郭氏的遭遇!”皇帝怒道:“朕相信,她這麼說時她真是言自由衷,但紮根在她骨子裡的自覺當然是:她和郭皇後不同。
她父親都這麼想,他們楚家和郭家不一樣,否則,這活生生的例子,他們是看不懂嗎,他們當然看得懂,所以才要鄙薄郭家沒用,他們楚家當然和郭家不同!”
“假若她經受郭氏的遭遇?”嬴忱璧嗤之以鼻:“呵,她當然就和郭氏一樣的心理了,朕還相信,她若是等不到朕覆滅霍家,還不知要怎樣鄙薄朕呢。”
嬴忱璧額頭青筋暴起,壓着暴怒迫自己冷靜,霍靈渠思忖道:“霁之曾猜,去年,陛下在七夕夜陪伴翁美人是想曉谕衆人,楚氏最得寵嫔妃之位快到頭了,翁嫔得寵将超過楚氏,臣妾鬥膽想問陛下,陛下是此意嗎?”
“是!”嬴忱璧冷靜下來:“可惜,幾乎沒有人能看出來,朕沒想到,霁之看出來了。”皇帝又怒:“剩下那些個自覺心智不凡的就全是群睜眼瞎!”
霍靈渠默然,嬴忱璧一怔,恍然貴妃的猜想,皇帝發覺當真好笑了:“楚氏自覺她就應該最得寵?如若有人得寵超過她,她還得是那副嘴臉吧,朕與這楚氏果真沒有疑慮最終必定互相厭惡,朕瞧她是比那些趨炎附勢者都不如遠矣!”
“這告禦狀的小姑娘都算在幫她了。”
嬴忱璧鳳眸陰翳:“否則,若因有人得寵超過她,她變成那麼副嘴臉,這名聲還不知得落得有多差。”
霍靈渠問:“陛下想讓楚昭儀病逝?”
嬴忱璧沒有否認,迎着貴妃的注視,皇帝不禁又多補兩句:“她是副什麼嘴臉,貴妃也看見了,眼下她已經想當然自覺該她做繼後,若是大皇子沒了,她還能不想當然自覺應該由二皇子做儲君嗎,朕不能再留着她禍害兩個皇兒。”
霍靈渠沉默下,看向随侍在遠處的宮人們,招招手,讓端茶的宮人過來。
兩名捧茶盅的宮女近前來,皇帝發現是有點渴了,拿茶盅的速度比貴妃還快。
皇帝和貴妃飲過茶水,宮女們退遠,霍靈渠不厭其煩地跟皇帝掰扯:“昨夜,陛下曾言想等兩個皇兒懂事些再冷落楚昭儀,可你突然想不好該等到皇兒們幾歲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