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聽到了什麼天真話語,劉姨有些意外地頓了一瞬,笑着擺擺手。
“當然不會,江先生是個和善的人,但總歸是一種失職。”
和善……
細細在心裡品讀着這個詞,她擡眼遠遠地看向昨晚那個亮燈的房間,總覺得那裡像一座無人能攀爬的高塔,裡面裝着另一個世界,和一切的神秘。
陶栀子沒來得及多想,便轉身将紙袋取來,遞給劉姨。
“這是我從安州帶來的一點土特産,一些蜜餞果子什麼的,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劉姨将胸前挂在脖子上的眼鏡重新戴上,遠遠端詳着包裝上的小字,鄭重地說道:“謝謝,小陶有心了。”
随後,劉姨問道:“安州是你的故鄉是嗎?”
這個随意的問題卻讓陶栀子眼神有片刻停頓,她笑了笑,淺淺地搖頭。
“算不上,我隻是在安州待了很長時間。”
安州的方萍福利院,她生長的地方。
但是故鄉這個詞,對于陶栀子來說倒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幼時之前的記憶對于成人來說早已是一片空白,她生卒年和出生地都不詳,隻是醫生從她當年的生長發育而推測出她的生理年紀。
所以,她至今沒有故鄉的概念。
有些話題,再聊下去就會牽扯出身世,這是陶栀子不願意讨論的部分。
劉姨聽出了陶栀子話語背後藏着的故事感,正欲禮貌地關切,陶栀子及時将另一份禮物送上,不動聲色地引開了話題。
“這是給江先生的,但是我不便打擾,請劉姨代為轉送。”
她很清晰知道自己外人的身份,更不知如何與對方對話,這樣來表達友好對她來說才比較恰當。
劉姨見她拘謹的模樣,不由地說道:
“小陶,江先生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可怕。”
聽到這裡,陶栀子心裡剛一放松,便又聽到劉姨補充道。
“不過他不見生人倒是,我會替你轉達的。”
聽到這裡,陶栀子這才彎了彎唇角,上前去幫忙打撈池塘裡的落葉。
從那天起,陶栀子猶豫撈落葉撈得利落又輕柔,不會損傷池塘裡的錦鯉,于是每日清晨撈落葉的任務便輕輕松松給到了陶栀子。
她本也應當以勞動換食宿的。
幹完活兒,和劉姨吃完午飯,她就會将屋内的折疊椅搬出,在池塘邊上半躺着曬太陽。
她不怕曬黑這件事,反而希望自己能黑一點,因為她總覺得自己身上過于白,白得不夠好看,病态的白永遠不是好看的。
她進入七号公館開始,适應下來不急于探索林城,因為七号公館對于她來說已經算一個龐大的樂園,尤其是被建築切分後的大小庭院,能發現很多奇珍植物和上了年紀的陳設。
每日曬完太陽,她就會繞開主樓去探索其他地方。
主樓三樓的燈光依舊每日亮起,除了那個下雨天以外,她再也沒見窗邊出現過人影。
有時她不住在想,會不會主樓裡壓根沒有住人,“江先生”更像是人們口中的一種象征,因為她入住七号公館已經一周,卻從未見過江先生。
但是陶栀子在公館邊緣的一角,發現了一個像藏書閣的地方。
歐式仿古外觀,廊道内的石柱子經過了修繕,欄杆處剛上了新漆。
從半開的窗戶看去,能看見室内的八米挑高,牆面上放滿書籍,待滾輪的人字梯放在中央,用來取高處的書。
站在窗邊,她嗅到了來自室内書頁和墨香,混雜着老木的安甯與厚重,橡木、檀木、胡桃木,不同木頭的味道,還有皮革家具獨有的暖香。
那裡是七号公館内最有禅意和詩香的地方,而且常年無人。
陶栀子将那裡視作寶地,午後去那裡,陽光斜照,她站在半開的窗外用目光細細打量着書架上的書。
帶有漢字的書籍她都能輕易認識,還有一些英文的,她能認識一小部分,剩下的還有法語和拉丁文,就讓人看着有些發暈。
中文書囊括文學、曆史、音樂、美術、哲學、宗教……
甚至連醫書和藥書都有。
樓上更大的面積内也整齊地陳列着書,但是距離太遠她已經看不清了。
本以為這也是公館内被人遺忘的地方,直到陶栀子第三次來到這裡的時候,她細數着第八行書架上左起第七本書的位置,想要仔細辨認那外文書名,于是低頭用手機查了一下。
此時,頭頂響起了一個聽不出情緒的清冷嗓音:
“《斐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