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黃色的泥水從陸笙眼前沿着山體流下,接着是幾陣古怪的搖晃,陸笙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喉嚨痙攣發痛。
“老莊,揚鞭!”
她朝老莊拼命叫,邊叫邊斜轉身去拉缰繩,她趕的是馬車,往前就是死,馬腿絕對跑不過流水。
“駕!”
陸笙一甩馬鞭抽得馬兒鬃毛淩亂吃痛亂踏,身後轟隆隆如雷鳴,又晃如地動,一大片的黃泥帶着水以摧枯拉朽之勢狂奔而下,裹卷着老樹新芽和無數生靈傾瀉,如開地府黃泉。
陸笙不敢回頭,手裡的血點子應着鞭聲四散,濺在她臉上,也挂在她皺起的眉頭。
不夠!還不夠!!速度根本不夠!!!
陸笙一狠心,直接抽出别在腰間的刀子,一擡手就把那刀刺向了她最愛的白色大馬。
這一刺駿馬如攜鮮紅绶帶,發了狂拼命奔騰,陸笙踏在車闆上左右搖擺,狼狽不堪地出了那片水走泥的路段,可還沒等她放下心甚至是松一口氣,前面又有一道黃色泥沙緩緩鋪開蔓延。
上天無門,那就隻能往下了,她望一望腳下,下方是奔騰的江水,白色的水沫打在河中礁石上好似玉屑飛花,人掉下去估計屍骨無存。忽然,她眼睛一亮,果斷擡手斬去皮革帶子,放跑了那一匹可憐小馬,自己則用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抓住箱子下車,又用牛皮繩把自己和箱子綁在一塊。兵行險着,陸笙牙關顫顫拽着木箱跳了下去。
她看到的是一棵根虬強健的大樹,它剛好生在附近的絕壁,歪樹像一隻手掌接住了陸笙,但箱子太重,百年之根也發出哀嚎聲,她心如擂鼓,但誰叫走镖就是這賣命的買賣呢?況且這一次是壓上的全部家底,全部!
樹木柔韌但也架不住她和箱子的重量,陸笙抱緊了枝幹又握着脖間那塊貔貅玉佩祈禱,頭頂上一片泥沙噴湧,托着她的大樹也發出最後的哀求最後應聲斷裂,裂口仿若尖牙。
在失重感裡,陸笙猛然睜開雙眼,雙目欲眦。她起身的動作太大,脖間的玉佩也被抛起,又回落在她滿是汗水的皮膚上。
“嗬嗬嗬—”
陸笙像離了水的魚坐在床上大口喘氣,那股失重感猶有餘韻,箱子上那兩個血手印的形狀依舊在她眼底觸目驚心地印着。
這事就是那天真實發生的,隻是最後結果不一樣,那天落水的是箱子。
“夫人?”門外響起敲門聲,是崔息的聲音。
“請崔郎稍等一會兒,妾想梳妝。”陸笙講起瞎話不帶臉紅的。
她先拿了塊手巾擦拭汗水,又抓了件新買的深藍缺胯袍套上,腳踩進擦得發亮的革靴裡,慣用的蹀躞帶上綁了一根繩,裡頭一股添的紅線隐現其中。
陸笙在戴幞頭還是梳發髻上糾結了一下,最後想了想還是選了雙螺髻,畢竟現在是人家的娘子,戴幞頭到外邊指不定傳成什麼樣。
對鏡子努力笑一笑,陸笙才招了婢子進來端水淨面潔口。之後跨出了房門,看到崔息就在跟前,是一貫的雅态,手裡攏着個小爐,估計是等久了指頭冷。
“崔郎,天冷你還去嗎?不如叫仆役代勞吧。”陸笙朝他眨眨眼故意調侃。反正崔息都見過她刺馬跳崖了,還裝什麼?不裝了,本人就是這樣女子。
“怎麼不去,一定得去!我都準備好了,雞肉、豬骨還有一些羊肉!”秦厭卻不知道什麼走過來,腰間的刀鞘在陰雲之下都是锃亮的。
要去的是入陸笙埋下的陽謀,去找那個唯一能提供木材的商人。
陸笙那天說的“本地鄉紳”純屬瞎指路,縣令初到此就欠下地頭蛇人情,以後還怎麼混?所以唯有找商人,而那名單上能供木材的商人又唯有一人,阿木淩。
看陸笙興緻勃勃的樣子,崔息心裡莫名松快,這些日子被那一樁案子攪得心悶,對陸笙又摻雜些絲絲縷縷的愧疚,沒想到兩三日不見卻遇到笑容更加明朗的她,崔息被這股勁感染,不知自己唇邊也夾上了笑。他想,陸笙那一股童真卻狡黠的感覺真像極了從前蹲在馬背的小猞猁。
“看這天可能要下雪粒子,進林子不好受,我是皮糙肉厚,可……”陸笙看崔息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将話吃一半,臉輕輕擡起。
崔息看她微挑的眉,忽然想到前幾日她偷做的素蘑湯,乳白的湯汁裡浮動着菌蘑,熱氣後藏着貪嘴的陸笙,自己隻一聲話喊得她面帶驚吓繼而變羞臊,最後幹脆把碗給自己,說是專門給自己做的,狡猾。
“講不完的話你們晚上說,快啟程吧!”秦厭是等不及了。
兩個當事人聽他這麼一說不由讪讪,點點頭由着他安排。
去取馬的時候崔息忽然靠過來,陸笙身子習慣性一避,走镖帶馬時候她都這樣,不愛和人講話,尤其一些陌生男人,都三句離不開葷話的事。崔息見她躲自己沒有強求,拉遠了距離沒再靠近。
三人套了馬出去,在縣城裡還不敢放開步子,等出了城直接雙腿一夾馬腹,馬蹄将鞭響都抛在了身後,三支離弦利劍沖也似得飛奔而去。
北風凜冽,又沒有頭盔,沒罩面的臉被疼得像有薄刃輕割,但沒人停下來,直到目的地。
陸笙最先到,她拽着缰繩平衡馬步在原地休息,胯下馬兒停下後時不時晃晃頭,鬃毛迎着風揚起,白色熱氣從它嘴裡飛出一片,很快又消散無蹤。
“快入山了,牽馬吧。”陸笙對轉頭就趕上來的兩個人笑,又掏出兩個白貝扔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