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日晚,陸笙就和那謝家小娘子隔桌對坐在宴會。四周的人陸笙都不認識,隻面熟,自己曾在她們手上接過些貨物。
吃完飯後,一行人又換了一間燈火如晝的寬闊大室,裡面不知燒的什麼炭,有淡淡的香味。她們腳下的地闆光潔,四周的淑女都是體态婀娜衣帶飄飄,恍若仙子,陸笙一邊歡喜一邊發出社畜被迫應酬的哀嚎。
這是陸笙第一次以縣令夫人的身份參加本縣鄉紳的宴席遊樂。當然,她以前就沒參加過,隻有村社豐收時蹭過人家的流水宴。
陸笙看那謝家小娘子,頭上戴着一支飛鳥金钗,鳥的眼睛鑲着黑曜石,在燭火映照下栩栩如生精巧絕倫。發現陸笙在看自己,謝卉真粉面一别,唇角向下露出些不屑。
敵對意味這麼濃?也是,也是,利益相關、
其實今天崔息給自己遞帖子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妙,竹簡上那紅色的篆字就是一個“謝”,但本縣姓“謝”的人不少,謝家本就是相當有名望大族,這好幾個謝府呢,哪能就這麼巧遇到謝小娘子。
這時候陸笙腦内忽然閃過一個細節。她想起謝小娘子婢女手裡的檀木盒子,上面印的首飾店鋪的商号。
一位閨秀小姐,急不可待地要去取首飾,那或許是有要見的人,又帶着婢女說明家裡也知道,就肯定不是什麼私情私會。
陸笙習慣性推衍,可就是知道有她也避不開呀!
“來來來,各位小娘子想玩什麼?”一個坐在主位的婦人笑問,她應當是宴上年歲最長的那一位,可能是今天宴請者的夫人,其實這人際關系陸笙還沒背下來,當時光盯着人家的菜了。
金齑玉鲙在謝家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桌面上的水牛肉還有青羹。青羹在現代又叫牛癟湯,它本身已極具沖擊力。
陸笙曾聽說這道菜頗有含義,因為它有試探賓客心思的意思,若是你吃下去那就是交好,不吃就是對主人家有猜忌之嫌[1]。
可崔息是上京來的,而且信佛,這道菜味道可不小!以及,北邊哪有明晃晃吃牛的?又觀座上謝家人也都面露難色,不知道在搞什麼。好在陸笙不忌口,讓旁邊的婢女盛了一碗又一碗。
“縣令夫人,您想玩什麼?”忽然那位婦人就點到了自己。
陸笙對這猝不及防的點名愣了一下。
謝卉真趁機取笑她:“走镖的人知道什麼?怕連字都寫不利索吧?”說完痛快得笑起來。
“卉真妹妹,别這樣說。”有人勸她。
“等你們的婚姻大事被一個不相幹的,連我府裡粗使丫頭都不如的人搶了你們就知道了!!”謝卉真臉上露出一絲怨恨。
好激烈的小娘子,陸笙沒想到她會直接說出來,真是恨得光明正大,挺有魄力的。
“謝小娘子想玩什麼?”陸笙看着她問。
“我?哼,我不擅筆墨之道,就用此與你消遣消遣。”
謝卉真這盲選還真選到她不擅長的事兒上了。但陸笙沒有遲疑,答應下來,反正來都來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呗。
周圍一些小娘子聲如莺啼,竊竊私語。陸笙聽到謝卉真其實于書法頗有造詣的,怎麼這樣诓騙縣令夫人呢?又有人說可惜她是女子,若是男子假以時日更上層樓,一字說不定也能換一貫的銅錢。
那位主座的夫人見她同意便吩咐人下去準備。
陸笙看到謝家婢子來的時候眼睛發直,居然都是拿着絹帛來的。
陸笙有點不好意思,本來一匹能賣好幾十貫的東西,被自己這麼一寫,直接就是跳樓價。
“縣令夫人,我聽說崔縣令書畫甚佳,名寺都求他一筆。那我們今天就寫經,寫《金剛經》最有名的兩句,如何?縣令夫人不會連經書也背不出吧?”
陸笙的遲疑被謝卉真看在眼裡,她不再多言,直接提筆書寫起來,不給她反悔的機會。謝卉真的筆法熟稔老道,字也一直是同輩娘子裡最好的。
謝卉真對這件事已經忍了很久,情緒翻騰,她筆勢如破竹,寫得無比快意,字體也排布錯落,顯得靈活生動。
她今天就要這個搶了自己夫君的女人丢盡臉面,明明自己可以嫁給崔縣令的,他那樣朗月清風的俊才日日與粗人相對簡直是一種煎熬!
而且他們能有什麼話呢?!她今天親眼看到的,吃一碗馄饨崔息都要走開,所以憑什麼?崔縣令應該心悅自己的。
陸笙拿着筆,在旁邊一筆一畫地寫,有些小娘子向她輕輕搖頭或急急擺手,示意她寫錯了,她隻是報之一笑。
謝卉真寫的是草書,一筆到底幾無滞礙。她放下筆,指尖有一些墨色的點子,落在白皙肌膚如同墨雨,雖然素淡卻也因她風姿生了些雅趣。
今日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字的氣象承襲了這種狀态,明明是佛經卻被她寫得如湯镬中的沸水,像是勸導地獄苦海之中的執迷不悔者。謝卉真自己都要被自己的字折服了,這是很難擁有的狀态,堪稱現今最完美的一次。
其他小娘子看着她的字也紛紛誇獎。
放下自己的字,謝卉真又去瞧陸笙寫得如何,一入眼她就笑了,倒不是她的字,而是她竟然連《金剛經》也背不出,最有名的那一句豈是這句?真是笑話,但她沒有動作,隻是等她寫完,準備到時候連人帶字都狠狠數落她一番。
陸笙寫完時大家都在圍着謝卉真的字迹觀看。
“寫完了?”謝卉真可是一直注視着她的動向。
陸笙點點頭說:“我也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