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笙,起來啦。”外婆輕輕推陸笙。
這是陸笙五年級的暑假,昨天晚飯的時候陸笙拍着胸脯說要幫外婆一把,她已經長大啦。
“外婆,還早哦,雞都沒有叫。”陸笙揉搓一下眼睛,睜開一條細細的縫,但是太困,眼皮不停耷拉下來,她的黑色眼珠就這麼時隐時現,外婆的身影也是。
“喏,你聞,這是什麼?”
陸笙聽外婆這麼說,脖子用力擡一擡,有一股甜香從鼻尖飄過。
“豆漿,嗯 ……還有甜大餅。”陸笙被食物的香氣引誘,掙紮着從床上下來坐到堂屋裡的八仙桌前。這張桌子據說很老了,是外婆的外婆用過的,歲月遮蓋了木頭原本的顔色,賦予它如漆的光亮。
濃郁的豆漿味飄滿了整屋,這是村裡老江家現磨的豆漿,用的都是滾圓的黃豆,耐心浸泡一晚上,再細細地磨。陸笙愛喝豆漿甚于牛奶,同樣都是乳白色的飲品,豆漿帶着一股莫名的安心與熟悉。
或許是她也曾參與過毛豆的采摘,還被黃中帶綠,一條藍帶貫穿前後的刺毛蟲狠狠紮過幾次。
所以陸笙明白豆子來之不易,于是喝的時候也更容易起愛惜之心。
“小笙,今朝要去鋤水田的草,喝完我們就要出發啦。”外婆已經穿好了套鞋,農具昨天就已經擺在門外。
“怎麼這麼早?現在才四點半诶。”陸笙兩隻手捧着比自己臉還大的白碗,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碗壁上刻的“花”字已顯露一個草頭。
外婆笑着解釋“等到八九點鐘怎麼好去幹活,幹到十點鐘就不行啦,太熱,人要暈倒的。都說青年人是八九點鐘的太陽,你想想,那要多少熱?”
陸笙撓撓頭,好像是的,等到八九點鐘那可了不得,夏天簡直不能走了,水面也是滾燙的,曝光十分強烈。
于是在迷迷瞪瞪裡,陸笙戴着大鬥笠背着人丹就和外婆一塊出門了。出門走過幾座青石闆橋,早晨的風很涼快,帶着點植物香味穿過。
河邊的柳樹現在不太顯眼了,夏天的時候到處都是綠色,不像春天,萬物還在積蓄生機的時候它已經有些隐約綠意。
“來來來,當心哦!”外婆提醒她。
陸笙眨眨眼,原來是要走泥壟了,這幾天太陽大,泥壟不算難走。她們一路走,一路歇在附近的青蛙就撲通撲通地入水,陸笙覺得好玩,偶爾蹦一下試圖驚吓附近更多的青蛙。
“花嫂,來鋤草啦?”
陸笙聽見有人和外婆打招呼,她歪頭看,也是個戴鬥笠的奶奶。
“是呀,我還帶了小笙。”
“哦呦,乖囡囡,陪阿婆來做活。”
陸笙有點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下。
“來,外婆下田,小笙先看着東西,等到了那邊再接你下來拔草。”外婆跨入水中,波紋蕩漾開,但日光還沒出現,就像走镖出發時的那樣。
陸笙抓抓耳朵,什麼走镖?是看昨天的镖局戲看多了嗎?
正當她疑惑時,忽然腳背上有涼涼的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隻綠色的小青蛙。它的腳蹼和眼睛大大的,和陸笙對視一眼以後就跳走了。
那天到最後外婆都沒有讓陸笙下水,她們甚至被提前喊走了,因為陸笙的父母過來接她。
“阿樂,來,媽媽抱抱。”
陸笙看着眼前的女人,燙着卷發,戴着金手镯,指甲是紅色的,嘴唇也紅得可怕,她縮在外婆身後不動作。
“來,阿樂,給你買了好吃的炸雞。”
穿着西裝的男人把一個塑料袋在她面前晃了晃,陸笙被香味吸引,看了看外婆。
“去吧,去吃。”外婆推她過去。
吃着吃着,陸笙就被帶到了一輛小汽車上,她第一次坐這樣的交通工具,原先都是和外婆一起坐船的。
可是當車門合上,發動機像怪獸一樣吼叫時陸笙慌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要找外婆,她感覺自己就像魚離開了水一樣難受。
但是哭得累了她也沒有被放回去,女人拍着她的背給她講故事,給她講王陽明格竹子的故事,穿西裝的男人坐在前面笑說小孩子怎麼懂這個故事,怎麼懂聖人是什麼,換個小蝌蚪找媽媽吧。
陸笙覺得男人小瞧自己,還沒來得及想到相似處,車子就開始上高速的轉彎路。女人罵男人不提醒,男人隻是幹笑,陸笙歪倒着撞上了車内把手。
她捂住自己的頭,好疼,睜眼時看到一手的鮮紅,是血!
“你算什麼東西,讀個屁的哲學專業,不如好好找個工作拿你的論文是給你面子,你說你要多少錢,啊,說話啊!”
對方的臉極其模糊,陸笙的眼皮覆蓋着血睜不開。她不明白憑什麼,憑什麼拿了自己的論文還如此嚣張,她一定會去檢舉這個敗類!
“陸笙,我帶你去看醫生!”是靈老師的聲音,她扶着自己走出去,但陸笙此刻就像點了火的炸藥。
她甩開靈琅的手崩潰問:“是不是你把我的論文給他的?老師!虧我還叫你一聲老師!”
“你說過檢舉他會跟說。”
陸笙不理解,為什麼,這話不能當面講嗎?
“陸笙,你應該相信我,我不會害你,你現在也隻能相信我,否則就沒有書讀,你本來可以有更好的前程。”
一時間天旋地轉,陸笙搖搖晃晃地砸在地上,她不明白什麼叫“本來可以有更好的前程”。
再睜開眼,是老莊在擦一把生鏽的刀。自己躺在綠樹影下的草席上,陽光斑斑點點得随風跳躍,老莊在亮得刺眼的陽光裡對她笑。